---------謹以此文,獻給所有的留守兒童,祝你們健康平安快樂的成長!
2000年2月14日,陽光躲到了云后面,天空下起了零星小雨。這是西方人的情人節(jié),情侶互訴情衷和表達愛意的日子,雨在此時便象征著浪漫。呆在媽媽肚子里的我,也迫不及待的想要鉆出來,分享這愛的味道。媽媽疼痛難忍,在醫(yī)院里哭喊了起來,一直嚷嚷著“好疼~~~~~~~?。⊥此牢伊?,我不要生了,我不要做女人。。。。。。”媽媽,別這樣嘛,我可是非常可愛漂亮的哦,等你見到我時,你就變成了一個幸福而偉大的女人啦。其實我也很心疼媽媽啊,但沒有媽媽的痛,就沒有我的生命。經(jīng)過近四個小時的折騰,下午三時整,隨著“哇哇~~~~~”之聲,我來到了這個充滿愛的世界。2月14,情人節(jié),我的生日!
爸爸媽媽給我取了一個很美的名字“胡蝶”,小名叫“寶兒”。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姑姑姑爺舅舅舅娘們都過來看我,一大堆人守在我身邊,每個人用粗粗的手輕捏我的小臉蛋,都把我抱在她們懷里,寵愛至極。那時的我,幸福得不得了,每天都是美美的睡著覺,美美的喝著奶,美美的享受我甜蜜的嬰兒期。但是,這種幸福甜蜜的日子并沒有維持多久,半歲時,爸爸媽媽為了生計,南下廣東,狠心離我而去。從此,我只能和爺爺奶奶孤單地生活。
平時白天爺爺都上地里干活去了,就留著奶奶在家?guī)?,除了拉尿拉屎和肚肚餓了外,我從不亂哭。奶奶逢人就說:我這乖孫女比一般小娃要懂事的多,每天睡醒了張嘴就吃,玩累了就睡覺,給我省了不少心啊。
通常,奶奶會用一根背帶背著我,洗衣時是這樣,做飯時也是這樣,我常會趴在奶奶背上睡著。奶奶的背,是我踏實的小港灣。我第一次發(fā)出聲音,叫的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你們肯定會心酸吧?因為小小的我已經(jīng)忘記你們的模樣了。我第一次學會走路,也是在爺爺奶奶的攙扶下,跌倒后第一反應是找尋爺爺奶奶的身影。每次睡夢中醒來,哭著叫的也是爺爺奶奶?;蛘?,在我小小的世界里,爺爺奶奶就是我的“爸爸媽媽”吧。就這樣,爺爺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含莘如苦的把我拉扯大!
2002年春節(jié),媽媽終于從廣州回來了,爸爸一個人留在廣州工廠里上班。奶奶抱著我在村口的曬谷坪等媽媽,遠遠的,看見一個陌生的身影朝我們走來,我趕緊把臉藏在奶奶肩上,露出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媽媽一路小跑過來,在路邊放下行李,伸出手來抱我。“哇~~~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奶奶抱,奶奶~~~奶奶~~~”我大聲的哭了起來,拼命的掙扎,小手兒拍打著這個叫媽媽的女人!從她懷里掙脫后我跑進了家里,躲到門后面。
媽媽進屋后,把我從門后面抱出來,我已然沒有剛才那般激烈和反抗。媽媽臉上滿是淚水,緊緊的抱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我懵懂而害羞的看著她又低下了頭。吃完晚飯,媽媽抱著我同爺爺奶奶在堂屋坐著邊看電視邊聊天。不是大志(爸爸的名字)不想回,實在是火車票太難買了,大志托了好幾位老鄉(xiāng)幫忙才弄到一張火車票。本來之前是想我們倆個坐臥鋪車回家,可是聽很多人說過年臥鋪超載太厲害,每年都會有大大小小的車禍發(fā)生。而且票價也貴的很都能低我半個月工資。爺爺奶奶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低沉著聲音回答著:“你能回來就好了,反正在家也呆不了幾天,一個月就那么點錢,回來一趟又要花費不少。我們不要緊的,院子里老人家都是差不多,在家里幫你們年輕人帶帶孩子,種種地。就是寶兒她太想你們了,再不回來,都不認你們咯。”
我在媽媽懷里美美睡著了。她懷抱好溫暖好溫暖,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真好聞。早上當我醒來時,看見媽媽在盯著我看,吐字還不是太清晰的我說問媽媽:“媽媽,你怎么了,”媽媽吻了吻我的小臉蛋,柔聲的說:“寶兒,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沒能在家照顧你”我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用小手去摸媽媽的長頭發(fā):“寶寶有爺爺,有奶奶”。媽媽的眼淚一下從眼眶里滾了下來,滴落在我臉上。我不知道媽媽為什么又哭了,昨天是因為我不要她抱,現(xiàn)在呢?媽媽用手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撫摸著我的小背背:“寶兒,媽媽出去的時候你才半歲,一點點大,現(xiàn)在你都長這么大了,媽媽很開心但同時也很愧疚。”兩歲的我雖然聽不懂媽媽說的話,但我卻用自己的方式給了媽媽一個極好的安慰,我主動親了她的臉。
媽媽在家呆的時間很短很短,大年初六,媽媽又要回廣州工廠了。送媽媽走出村子時,我哭的很兇很兇,我想用哭聲留住媽媽離去的背影。爺爺奶奶追著我跑:“寶兒,別跑的太快了,會摔跤的,媽媽要出去賺錢啊,給寶寶買好吃的,給寶兒買新衣服。。。。。“我哪里聽得進爺爺奶奶的話,看著媽媽頭也不回的走了。我想,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媽媽在家的日子多好,媽媽給我扎的頭發(fā)比奶奶扎的漂亮多了,媽媽不是很愛我的嗎?
我開始躺在地上打滾起來,哭不管用,我就換一招吧。這招還真靈,走出村口的媽媽又折了回來,她早已哭紅了雙眼。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媽媽她很愛我,媽媽也很傷心啊。媽媽把我抱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土,啞著聲音說:”寶兒,聽話,媽媽要去趕汽車,媽媽去廣州賺錢要給寶兒上學,等明年過年,爸爸和媽媽一起回來看你,好嗎?“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聽到媽媽這么說,心里好受了一點點,爺爺奶奶順勢哄著我去村里的小店鋪買糖果。媽媽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但吃著糖果的我我當時已經(jīng)忘記去找媽媽了。晚上睡覺時,我又哭了起來:”我要和媽媽睡,我不要奶奶,我不要奶奶。。。。。。“拼命的蹬起了被子,奶奶第一回象征性的在我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我被她嚇住了,趕緊老老實實的躺著睡覺。聽到奶奶喉嚨里發(fā)了一聲:”唉~~~~~~~~~“哭累了,我也就很快睡著了。
2003年夏天,我三歲半,爸爸一個人坐臥鋪車回家。在從廣州回來的路上,臥鋪車和前面一輛小車發(fā)生了碰撞,小車上面所有的人都當場死亡,臥鋪車司機受了重傷。臥鋪車上的乘客所幸沒有大礙,爸爸回到家激動的和爺爺奶奶說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爸爸說:“我真是不敢想象,像打雷一樣的碰撞聲,當時都蒙了,車上好多人在尖叫。”爺爺奶奶于是去殺了一只雞,做了一盤扣肉,在神坎上敬死去的公公婆婆們,以乞求家人都健康平安。我和爸爸不是太親,三年了都沒見到爸爸,真的好陌生。而且爸爸也不懂得如何親近我,他就知道傻傻的抱著我,傻傻的看著我笑。聽爺爺奶奶說,爸爸小時候得過一種什么病,腦袋有點小問題反應比較遲鈍。還好,聰明可人的我沒有遺傳到爸爸這一點,爺爺奶奶說再她們再累再辛苦只要看見我就是開心的。
2005年冬天,再次見到爸爸媽媽,我已經(jīng)快六歲了正在讀大班。這一次和爸爸媽媽的見面,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多年沒有回家的她們,竟然回來辦離婚手續(xù)。我搞不懂大人的世界大人的想法,如果不相愛,當初為什么要結(jié)婚。如果相愛,現(xiàn)在又何要離婚。我知道她們離婚了,我就意味著要失去爸爸或者失去媽媽,原來就很少見到她們的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更加難以見面了。一想到這我開始恐懼起來,求爺爺奶奶別讓她們離婚。
爺爺奶奶叫來了外公外婆叔叔嬸嬸姑姑姑爺舅舅舅娘們,一大家子人做思想工作。媽媽說:“大志一年到頭不見一分錢,工廠別的搬運工一個月還能有七八百塊,他扣東扣西每次就只剩個四五百塊了,還要抽煙喝酒。我跟著這樣的人,能有什么前途?喝醉了還要打人,這種日子我是沒法過下去了的。”爸爸狠狠的看著媽媽,咬牙切齒的說:“誰讓你偷人,誰讓你找野男人,不打死你都好。“媽媽氣的滿臉發(fā)青:”你都是喝醉酒講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哪只眼睛看見了,講話要講證據(jù)。我累死累活不是為了這個家嗎,怎么講沒良心的話呢,就不知當初看上你哪一點,傻冒一個。“爺爺奶奶聽到媽媽講這話,也氣了。”離吧,離吧,過不下去了就離吧,反正我家兒子配不上你。“同時也補充了一句:“寶兒誰也別想從我們老倆口身邊搶走,從半歲開始帶起,你們沒有花一點力氣。”其間,親戚們也在做爸爸媽媽的思想工作,叫爺爺奶奶別火上澆油了,離了婚,孩子可憐。
我看著吵鬧的大人們,大吼了一聲:“就讓她們離吧,我能活下去。“然后就跑出了屋子,朝外面狂奔而去。大家怕我出事,都追了出來。我跑到田野里,跪在地上哭了起來。心里很難過,很難過,“芬芬,芳芳她們爸爸媽媽也離婚了,現(xiàn)在我的爸爸媽媽也要離婚了,為什么你們大人要這樣,老師說,家是溫暖的是幸福的,為什么不是像老師說的這樣呢。”2005年12月30日,元旦前一天,爸爸媽媽離婚了,我判給了爸爸撫養(yǎng),媽媽每年象征性的給點撫養(yǎng)費,一年只能回來看我一次,不準帶我走。這協(xié)議是爸爸定的,媽媽為了能離婚,什么條件都答應了,她已顧不得我了。
從此,我從乖乖女變成了一個小搗蛋。上課,我不是睡覺,就是和同學講小話。小學一年級期中考慮,我全班倒數(shù)第一。中途媽媽回來看過我一次,叫我好好學習,不然她會很傷心的。爸爸媽媽離婚是大人的錯,小孩子不能因為這個而影響學習。如果不好好學習,長大了就找不到好工作,會和她們一樣只能干苦力活。
爸爸媽媽離婚后,爺爺奶奶對我的態(tài)度也變了樣。我不好好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為她們也以為爸爸媽媽離婚完全是因為媽媽有了別的男人。以前我做錯了事情,爺爺奶奶只是會輕聲的批評我,現(xiàn)在就不同,會罵了。罵我是一個“嫁不出去的死妹子”等難聽的話。我雖然小,但我卻知道,離婚不是媽媽一個人的錯,同時,我也相信媽媽沒有做對不起爸爸的事情。
2011年春節(jié),我生命中的悲慘之年。媽媽坐的臥鋪車在京珠高速發(fā)生了慘烈的車禍,車上三十五名乘客,當場就死了八人,媽媽就是其中之一。一輛京杯面包車在不知哪個高速路口下時緊急剎車,造成了臥鋪車以及后面大貨車多車追尾事故。當媽媽骨灰盒被運送回老家時,外公外婆哭的死去活來。外婆當場哭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送到市人民醫(yī)院搶救。已經(jīng)十一歲的我卻表現(xiàn)的異常冷靜,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死亡,什么叫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什么叫親人永相隔。淚水浸滿了我整個臉龐,但我卻始終沒有哭出聲來。我小心翼翼的撫摸著媽媽的骨灰盒,回憶著和媽媽這十一年來相處的極少的日日夜夜。
為什么老天爺這么殘忍,把我從一個留守兒童,變成了一個單親家庭的留守兒童,現(xiàn)在又還要奪去我媽媽的生命。我和媽媽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都可以用手指數(shù)出來。我還沒有聽媽媽夸我這次考試成績有了很大進步;還沒有告訴媽媽,爸爸變好了戒煙戒酒了,爸爸單車修理店的生意很好;我還沒有告訴媽媽我能升市重點中心讀書;我還沒有告訴媽媽我想她我愛她;我還沒有好好享受和媽媽在一起生活的滋味;我還沒有出嫁,我還沒有結(jié)婚生子。媽媽,你怎么就走了呢?
如果我長大了,我一定不會讓我的孩子成為留守兒童。我會把她們帶在身邊,條件再艱苦都不怕。如果我長大了,我一定不會讓我的孩子成為單親家庭的留守兒童?;橐鲂枰獌蓚€人一起好好努力好好經(jīng)營,擦擦碰碰是難免的,多一點寬容和理解,多一點支持和關心,婚姻一定可以長久而美好下去的。如果我長大了,我要給我未來的孩子一個幸??鞓返耐?,一個溫馨平和的成長環(huán)境。也許,我給不了我未來的孩子很多錢,但我要給她們最多和最真實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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