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子婆正坐在院子中間跟一大群人吹牛,此刻她勁頭特別足,整個院子的每個角落都能聽到她洪亮的聲音。猛子婆是一位虔誠的佛教信徒,平時在家天天都要拜菩薩的,而且在她看來,這個世界到處是神仙鬼怪,人們都要認(rèn)真去對待,就連一個普通農(nóng)家的房子,也住著不少菩薩和神仙呢!碰到一些特殊的日子,她就會去云山或是武岡附近大大小小的廟里燒香拜佛,有時也會去南岳。
一大早,猛子婆就用她洪亮的嗓聲在宣揚(yáng)這些觀點(diǎn),大家像聽故事一樣聽得津津有味,就在這時,大家看到少奶奶遠(yuǎn)遠(yuǎn)地拄著拐杖走過來了,她的步子很慢很輕,顫顫巍巍走過來,猛子婆也望到了,她像見了克星一般,那“大喇叭”立刻嘎然而止,不再說話,其他人也很快地轉(zhuǎn)換到別的話題。
少奶奶何許人也?竟有如此魔力,連平時無所顧忌的猛子婆也不敢說話了?少奶奶是本院子輩份最高,年紀(jì)最大的一位老前輩了,解放前她是本地最大的一地主家的少奶奶,本村很多人都在她家打工呢,當(dāng)然就連猛子婆當(dāng)年也是被她收留下來的,解放后,大家都成了國家的主人,人們不再像以前那般害怕敬畏她,但由于她的輩份和高齡,所以還是有著很高的威信。
聽老人們說,少奶奶年輕時可是名噪一時的大美女,用他們的話來講,那美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么看來少奶奶的美算是驚心動魄的,對此,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從不懷疑,在今天,她雖然年紀(jì)有八十歲了,但身材依舊是那般苗條,臉蛋兒可以看得出當(dāng)年驚艷的痕跡,
而且最重要的她人不但長得漂亮,而且每天都會精心打扮,必須穿得整整齊齊才出門,這時還可以看到她臉上是有搽過粉的呢!她的衣裳仍然是老式的款式,一豎排布扣子,扣在一側(cè)的那種。她一頭銀發(fā)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在太陽的照耀下,還閃閃發(fā)光呢!她小心翼翼地踱著步子,那曾經(jīng)裹過的小腳走起路來確實(shí)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少奶奶一輩子在農(nóng)村,但卻從沒有下過田,也基本上沒做過農(nóng)活,一直維持著少奶奶的生活作風(fēng)。她最大的愛好就是打牌,字牌、谷牌、麻將樣樣精通,可以說她一生大部分時間是在牌桌上度過的。
“少奶奶,這么早要到哪里去打牌???”人們遠(yuǎn)遠(yuǎn)地就給她打招呼了。
“自己院子打!”少奶奶用拐杖指了指院子里的一間“專用賭房”,她慢慢走近猛子婆,盯著她看了幾秒鐘,猛子婆則裝作沒有看見,扭過頭看別處去了,待少奶奶走遠(yuǎn)了,猛子婆又活躍起來了。
“明天是觀音菩薩生日,我昨晚夢到她了,她還囑咐我要多帶一些人上云山燒香呢!”猛子婆吹得神乎其神。
“是嗎?那不錯哦!觀音菩薩都親自托夢給你,猛子娘娘,你硬是有福氣哦!”人們羨慕著。
“可不是嗎?所以我不敢大意,一大清早就來告訴大家??!”此時猛子婆知道少奶奶走遠(yuǎn)了,又恢復(fù)剛才的神氣,聲音如銅鑼般響亮,“所以講嘛,拜得多了,菩薩就顯靈了!你們跟著我去吧,菩薩照樣也會保佑你們的?!?/p>
“明天又觀音菩薩生日,那昨天又是哪個生日呢?一個星期前呢?”冷不防,少奶奶從后面老屋的拐角處走了出來,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的這個“回馬槍”殺得猛子婆措手不及。原來少奶奶是一個最徹底的無神論者,她從不信什么菩薩啦,什么妖魔鬼怪之類的,當(dāng)然她也最討厭聽到這些聲音,所以院里的人家不管信不信這些,都不會在她面前公然拜神的,更不敢參加香隊(duì)去云山、南岳燒香拜佛了,否則的話肯定會被少奶奶臭罵的。
在少奶奶的逼問下,猛子婆就一一解釋起來,這幾天分別各是哪些菩薩生日,并表示自己不過份,只是慶祝菩薩們的生日而已。
“在你看來,天天都有菩薩神仙生日的。你要去就去吧,不要到處宣揚(yáng),不要鼓動別的人也跟你一起去!”少奶奶根本沒有興趣聽她解釋完,就一個勁地斥責(zé)起來,訓(xùn)了幾句,她好像愈發(fā)激動起來,“我硬就是聽不得你講的這些話,聽到就火冒三丈!我看你猛子婆腦殼就是有問題!”
“你老人家也真是的,你不信就算了,也不要阻止別人的信仰??!”猛子婆遭到當(dāng)面斥責(zé),顯然很不心甘,反駁道,“你這樣說,可是侮辱了菩薩了,你不怕遭報應(yīng)嗎?”
“什么報應(yīng)?什么亂七八糟的啊?我活了一大把年紀(jì),從不信這些把戲,不也是好好的嗎?”少奶奶這么一說,猛子婆便啞口無言了,其他人則識趣地表示這兩天沒有空,不能跟猛子婆一起去了。
這時,少奶奶的幾個牌友趕到了,大呼小叫地擺桌子,開起牌來。猛子婆覺得很無趣,但趁機(jī)自個兒走了,一邊走一邊小聲地狠狠地罵:“老怪物,專門跟我作對。一大早就碰到你這個倒霉,壞我的好事!”
而少奶奶也有著一肚子氣,一邊打牌,一邊嘀咕著:“猛子婆搞盡名堂,不曉得浪費(fèi)了好多錢!還不如稱兩斤肉好好地吃上兩餐,還舒服點(diǎn)?!?/p>
其實(shí)猛子婆婆少奶奶都是十足的好人。猛子婆每次做了媒,總能得到一些禮物,她會分給大家分享;少奶奶呢,她命好,早年就是富貴人家的少奶奶,現(xiàn)在她的子孫全部都成才了,可以賺大把大把的鈔票。當(dāng)他們孝敬給她一些東西時,她也會分給大家吃。而且她倆都是熱心人,只要誰有什么困難,都會不遺余力地去幫助人家。
這些方面她們都有很多相同點(diǎn),但唯一不同的就是對待這個問題的態(tài)度。猛子婆心地善良,她信菩薩,信因果報應(yīng),她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去信,都能得到菩薩的保佑,于是便見縫插針,只要一有機(jī)會,就處處宣揚(yáng)。能夠多發(fā)展幾個信徒,她會覺得很有成就感。而少奶奶則處處與她作對,在她看來,反對這些活動是她神圣的職責(zé),她有必要提醒大家不要去浪費(fèi)時間浪費(fèi)錢財去做一些無謂的事情。
這是兩種不同的思想的碰撞,也注定了她們之間永遠(yuǎn)是不可調(diào)和的。猛子婆和少奶奶在這個問題上,仿佛就面臨一個雷區(qū),不可碰撞,否則就會引起“戰(zhàn)爭”。猛子婆確實(shí)發(fā)展了不少信徒,可是在本村,由于少奶奶的阻撓,她則基本上沒有到發(fā)展到什么人。
猛子婆自從那次去了廣東,然后就像蒸汽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此院子里沒有了猛子婆,人們少了很多笑料和樂趣,也很少有人再聚集在一起“侃大山”了。而少奶奶在猛子婆失蹤后不久也離開了人世,于是也沒有什么牌友來本院子打牌了,整個院子變得更加冷冷清清了。
落日的余暉靜靜地照在年久失修的老院子里,院子中間的小樹上的知了趁著最后的這一絲光熱,弱弱地叫了幾聲,最終也停止了鳴叫。整座院子在夕陽西下后,顯得更加靜寂,更加殘舊不堪。
猛子婆和少奶奶都已成為歷史,沒有她倆的日子里,靜寂成為是整座院子永恒且唯一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