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白果樹
小 牛
我小時候就知道銀杏樹又叫白果樹。后來我學搞文學創(chuàng)作,還將一部中篇小說題為《白果林》,因為我又知道了,這種樹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植物,有“活化石”之譽。我是想讓那部小說有點厚重,才特意用白果林作標題,足見這種“活化石”植物讓我多么的敬畏。
但其實我沒見過大片的白果林,我從小到大深刻扎進腦海里的,是在老家縣城的文廟大門前矗立著的兩株白果樹。那是兩株非同一般的古樹,史志記載,陶淵明的曾祖父陶侃在我老家當縣令時,親手栽種了它們。算算吧,東晉以來多少年,這兩株白果樹該經(jīng)歷多少風霜雨雪,見證多少歷史變遷!
古老的白果樹留給我的印象,是直插云天,是枝繁葉茂。我還記得上小學時逃課溜到到那兩株大樹下去,撿地上的白果,用釘子在它的尖嘴上鉆個小孔,再用細鐵絲掏凈它肚里的果肉,就可以用嘴巴對著小孔吹出醇厚的哨音了;還會撿地上的白果葉,將葉子翻卷一下,再抽動葉柄,兩片葉翼便扇動起來,活像一只飛舞的蝴蝶。我還常常佇立樹下仰頭呆望,高高的樹冠如同巨傘,將一團團濕潤和清涼柔柔地拋灑下來;而濃密枝葉的罅隙間是星星點點的天空,就像無數(shù)嵌在樹冠里的晶片,亮閃閃地晃動。
后來很久都沒去白果樹下了,因為在政治風浪的沖刷下我的家庭徹底破碎,我去了鄉(xiāng)下。在鄉(xiāng)下的困苦日子中,我顧不上懷念那兩株曾為之神往的白果樹。待到時隔多年又終于回城時,我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兩株白果樹只剩了一株。消失的一株,據(jù)說是樹干被白蟻蛀空,而后毀于雷擊了。我很是惆悵,但也知道這是沒法子的,大家都將精力投入政治風浪了,誰又去珍視歷史維護古老呢。
然而還有不幸,已是孑然一身的另一株白果樹,幾年后也在我目睹中被雷擊倒了。那是一個悶熱的夏日傍晚,天空突然黑云壓頂雷電交加。沒帶雨傘的我正從文廟旁邊狂奔而過,剛跑到距文廟大門數(shù)十米遠的小橋上,一道閃電猛地撕破天空,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炸響,就見文廟大門外那株高聳著的白果樹嘎嘎嘎呻吟著倒下了,長長的粗樹干直挺挺橫在了文廟門前的小河上。我驚呆了,在小橋上木立片刻,趕緊又狂奔而逃。回到單位宿舍我還驚魂未定,眼前老是古老的白果樹慢慢倒仆的情景。
第二天我又去了白果樹倒仆的現(xiàn)場。橫臥在小河上的白果樹干顫顫抖抖地,正任由十幾個園林工人用鋸斧肢解;而原來巍然挺立白果樹的地方,只剩了一截丈余高的黝黑樹干,引得大群圍觀的人唏噓不已。
就這樣,曾為一個古老縣城著名景觀的兩株白果樹,一前一后地毀掉了。當再也沒有“雙杏指天”的時候,人們才生出惋惜來,怎么不好好保護兩株古樹呢!那小半截丈余高的粗樹干,人們再也舍不得將它連蔸刨除了,必須保護起來。這保護也的確有了效果,幾年后,那空洞的粗樹干里竟有一株樹冒出頭來。但人們很快又驚異,冒頭的小樹明明是樟樹呀。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以什么方式,一粒樟樹種子鉆進白果樹干的空洞里了。這也算點特色吧,人們便將“銀杏抱樟”當做了新的景觀。我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離開老家時,還特意去那新的景觀邊佇立片刻,但見那半截蒼老樹干里伸出的小樟樹,已經(jīng)蔥蘢得很精神了。
離開老家不久后,我就寫了那部題為《白果林》的中篇小說,因為想對民族的歷史和文化心理做一種審視,我寫得心緒凝重,腦中也總是晃動兩株古老白果樹的身影。直到2010年初夏,我領著婁底作家采風團去我老家采風時,終于再次見到了幸存的半截白果樹干。然而那株從半截蒼老樹干里伸出的樟樹已無蹤影,老家的朋友說早就枯死了。我好不感慨,想必那樟樹也知道歷史不能冒充呢??茨巧n老的半截粗樹干,不僅沒有枯死,竟又發(fā)出不少新枝,已在樹干頂端團成一片樹冠,讓陽光涂抹得碧光油亮。
對這株歷經(jīng)劫難而不死的白果樹,采風團的朋友們都紛紛贊嘆它旺盛的生命力。我雖沒出聲,卻久久凝視它,心里說:你真是一株永遠的大樹呵。(本文已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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