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痕跡
■ 黃三暢(湖南武岡)
我一直記得那個晚上的情景。
我們大隊的文藝宣傳隊給公社一個什么會議的代表演了戲,往回走,已是晚上九點多了。是農歷十月下旬天氣,小北風卷著牛毛細雨,天地是一鍋黑糊糊。我們不敢沿河岸的石板路走,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只好在岸邊的草籽田里穿行——這如果在白天,會受到愛社如家的社員的斥罵:踩壞草籽,打斷你的腿!有夜幕的掩護就不必擔心了。
漸漸地,大隊伍遠遠地走到前頭去了,拉在后面的就只有我們三個了。我們三個,都是回鄉(xiāng)知青,分別是66屆、67屆和68屆高中畢業(yè)生,其中一個是我的弟弟。我們三人在同一個學校當民辦教師,是好朋友,我們有共同的志向,更有共同的憂慮和痛苦:兩家的家庭成分都不硬,社會關系也不好,招工招干推薦上大學都無望,民辦教師還不一定當得長久。
我們默默地走著。沒有馬燈,也沒有手電,也不必看“路”,只是朝前走,只要大方向正確,眼睛睜著閉著都無所謂。臉被毛毛雨噴得濕淋淋的,北風鉆進衣裳,身上冷冰冰的。很靜寂,只有踩在濕軟的草籽田里的扎扎聲、北風卷地的呼哨聲,還有偶爾從不遠處村里傳來的孩子的哭聲和狗的吠聲。
在這種情景下,也是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于是我突然說話了:“一直這樣走下去,走下去,不吃不睡,走到北京,就讓你讀大學,你愿意嗎?”
“怎么不愿意?”
“哪有這樣的好事?”
他倆這樣回答我。又默然。前頭的村莊里出現了一星燈光,倏地又沒了。
我的假設當然經不起推敲,也無須推敲,我們只是表達對上大學、脫農門的一種強烈愿望。如果能上大學,我們什么事都愿做,什么苦都愿吃。然而我們是沒有這種資格的。
沒有料到的是,過了兩年,國家就宣布恢復高考了。我們三個都特別激動,都想報名。但我們都是有妻兒的人,且我的父母都是六十高齡的人了,須我兄弟倆贍養(yǎng);另一個雖有兩個弟弟,也仍有贍養(yǎng)父母的重任。于是我們都征求父母妻子的意見。我的父母非常支持,要我兄弟倆只管報名,說只要考得上,自己再苦也要讓我兄弟倆去讀。我的妻子也非常支持。自然我的弟媳也支持我的弟弟。另一個的情況也一樣。于是我們三個都報了名。
從報名的日子到參加考試的日子,一共只有個把月,我們互相勉勵,經常復習到深夜。考試那天一大早,我和弟弟就出發(fā)到設在公社中學的考場去,手里提著母親做的蕎麥粑粑,用來做中餐。蕎麥粑粑是很土,但我們知道,卷子做不做得好,看的是肚子里有沒有本領,不看吃了什么東西。
后來我和另一個都以高分進了大學,我弟弟雖沒有被錄取,但因為上了線,在當地也成了有名氣的人,后來也成了國家教師。
我大學畢業(yè)后在一所重點中學任教,不止一次和我的學生講起那個濕淋淋、冷冰冰的晚上的情況,然后對他們說,在中學學習固然辛苦,考上大學也不是易事,但有資格考大學,就已經是一種福氣了。
《恢復高考30年征文大獎賽》周一至周五刊出。歡迎來稿,投稿郵箱xinlanxiang@yaho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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