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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頁 武岡資訊 《我給父親畫像》之四

        《我給父親畫像》之四

        周宜地 2010-05-26 21:26 29
        鐘文暉點(diǎn)評:腰挺直!挑擔(dān)??!做人?。?!

                                                                   《我給父親畫像》之四

         為父親畫好像后,緊接著就是父親入棺。
                將父親放入棺木的那一瞬間,圍在棺木周圍的一家人無不失聲痛哭。也不知道為什么,此時(shí)此刻的我,除了臉上的淚水不斷,竟然沒有了失聲嚎叫,只是心里一陣陣地痛。父親被送入棺木的一剎那,我突然眼前一亮,覺得父親的嘴似乎張了一下,像是要對我說什么似的。
                父親想對我說什么呢?
                “腰直一點(diǎn)!腰直起來就有力了!”
                是的,父親一定在交代我,“腰直一點(diǎn)!腰直起來就有力了!”那是我第一次跟父親上山砍柴,挑著柴回家時(shí)的事。因?yàn)槭堑谝淮慰巢竦谝淮翁舨?,扦?dān)壓在肩上好沉好沉。漸漸地,我覺得腰有點(diǎn)受不了,跟不上父親的步伐,真想扔下柴擔(dān)休息了。這時(shí),父親返身看了看,大聲說:“腰直一點(diǎn)!腰直起來就有力了!”我將腰一挺,立刻覺得力氣大了許多。
                父親,你是想說這句話嗎?我問躺在棺木里的父親。
                “喝幾口水,就不餓了。”

        也許,你親是想說這一句話。那是1960年的事。升初中時(shí),我考上二中。那天,在公社食堂家吃了早飯,我一個(gè)人步行去二中檢查身體。14歲的我,只有25公斤。檢查完身體,就往家里趕。那時(shí)已經(jīng)是下午時(shí)分了。早上吃了二兩五錢米(十六兩制)的缽子飯,肚子里早就沒有一點(diǎn)東西。走到三中背后那個(gè)坡上的時(shí)候,我聽到父親叫了一聲“老地”。抬頭一眼看,喲,真的是父親!他用汗巾包著一缽飯,給我送飯來了。吃了飯后,總算有了一點(diǎn)勁,與父親一起往家里走。走著走著,肚子又咕咕叫了,腿腳沒有一點(diǎn)勁。好不容易到了托坪垅里的太平橋,父親讓我坐在橋邊,就去了橋下面的一口水井邊。他用雙手捧了一捧水,返回來讓我喝。父親說:“喝幾口水,就不餓了。”
                父親,你是想說“喝幾口水,就不餓了”嗎?
                棺木里的父親沒有回答我,嘴卻還是似乎想張開卻又不開口。
                這情那景,我是見過的喲!在什么地方見過?——我想起來了,是那一年父親被打成右派,被抓到公堂上街上周家祠堂挨斗的那天晚上。
                那是一個(gè)刻骨銘心的晚上。
                父親被抓走之前,特意交代母親,不要讓我們出門。我沒有聽他的話,悄悄地從后門跑了出去,跟進(jìn)了周家祠堂。
                批斗會(huì)是在大家喊“打倒反黨反社會(huì)主義右派分子周常典”開始的。不一會(huì),父親讓人用谷籮索捆綁著推上了戲臺(tái)。他的雙手被捆在背脊上,使他的頭只能低著,我看不到他的臉。他是被人提著捆綁他的谷籮索推出來的,推到臺(tái)前時(shí),推他的人從后面朝他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腳,父親便身不由己地跪倒在臺(tái)上。這時(shí),天下起了毛毛細(xì)雨,刮著刺骨的北風(fēng)。我坐在臺(tái)階上,雙手扶著下巴,眼淚汪汪地望著臺(tái)上被斗的父親。上臺(tái)批斗父親的人,幾乎都要先抽父親兩個(gè)耳光或者對著父親的背脊踢上一腳然后才開始批斗。他們幾乎都重復(fù)說著差不多一樣的話,讓我最后明白了父親挨斗的原因。原來,父親犁田時(shí)唱山歌唱了“農(nóng)民翻身沾泥巴,老師翻身喊喇叭”。我看在眼里的,更多的是被父親挨打挨踢時(shí)的慘狀。上臺(tái)批斗的人,好像都十分恨父親。巴掌一掀,跪在臺(tái)上的父親就會(huì)往一邊倒然后又被拉著谷籮索提起來,接著又是狠狠地一巴掌,父親又倒了下去。更厲害的人,一上臺(tái)就狠狠地朝父親背脊一腳,父親倒地后怎么也爬不起來。
                我不知道斗爭會(huì)是什么時(shí)候結(jié)束的。等天井里的人都走光了之后,我還在臺(tái)階上坐著。我的一身已經(jīng)濕透,可我卻不知道冷。臉上盡是水,也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我是被趕出來的。出了祠堂大門,我不敢往家里走。父親是不讓我出來的,我沒聽他的話偷偷地跑出來了,并且看到了他挨斗時(shí)的情景。我想,此時(shí)父親一定回到了家里,也知道我不聽話偷跑出來了,正在發(fā)火。我知道,今晚拜土地菩薩是逃不脫了。要是在平時(shí),犯了這么大的錯(cuò)誤我是不敢回家的,我會(huì)跑到野外去躲起來。但是,這天晚上,我沒有一絲一毫想跑的意思,而是慢慢地走到了家門口。
                沒等我去推門,大門吱兒一聲開了,父親走出門來。父親手里拿著一個(gè)麻桿點(diǎn)的火把。我知道,他要去找我。我沒跑,站在那里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父親發(fā)現(xiàn)了我,他嘴微微張了一張,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他將我抱進(jìn)堂屋,沒罵我也沒打我,而是給我脫下已經(jīng)濕透了的衣服,然后解開腰上的家織布汗巾將我全身抺干,將我抱到床上,用身體暖著我,與我一起睡下。
        父親,你現(xiàn)在想說的,是不是那天晚上想說的???
                你就說吧!父親!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怨一肚子苦,你從沒跟兒子說過!
                我也知道,你好想將一肚子怨一肚子苦向兒子傾訴,可你就從來沒說過一句?。?
                父親!父親!你是該對兒子說的?。?!
                父親,你要是想說,就說給我聽吧,再不說,我就永遠(yuǎn)聽不到了!
                ……
                父親說了沒有,我不知道。當(dāng)我明白父親一直沒有說時(shí),父親已經(jīng)被黑黑的棺木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蓋住了。
                父親,我的受苦受難受罪的父親喲,你為什么要將這一切都帶走?你為什么一絲一毫也沒跟兒子說呢?
                我知道,你是很想將一切都告訴我的,但是,你就是至死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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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評論列表

        蕭二郎

        周老,
        您的這系列文章我沒法繼續(xù)看下去了。
        給我的觸動(dòng)太大太深


        我還是去拜讀您的其它大作好些

        514年前

        肖育群

        入土為安,祝福老人家安息。

        714年前

        hdm

        忍不住流淚,句句淚??!

        314年前

        依娃

        句句情,字字淚啊!!!

        4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是的!

        2010/6/2 20:20:40

        春的信息_2552

        那些揪斗右派的都是狗屁不通的人,他們都要遭報(bào)應(yīng)的。偉大的父親,偉大的右派分子,都不知道是怎么當(dāng)上右派的。

        3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四清時(shí),工作組的說,農(nóng)民哪有右派?

        2010/6/2 20:20:19

        兵子駝

        感染力太強(qiáng)了................

        4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

        2010/5/27 16:24:30

        早稻田

        本來不流淚的 看到:三中背后那個(gè)坡上為你送飯的情景 我的淚水忍不住了......

        3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

        2010/5/27 16:24:03

        周光佐

        父子情深似海!?。。。。。。。。。。。。。。。?!

        3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

        2010/5/27 16:23:36

        闖飄

        特殊年代,也是悲劇年代,發(fā)生很多不可思議的事!

        3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是的。

        2010/5/27 16:23:10

        故鄉(xiāng)的云

        老爺子,說出來吧!?。。。。。。。。。?/p>

        3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是的,我在說。

        2010/5/27 16:22:49

        黃牯

        那是我小時(shí)候,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父子情深哦!

        10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是的,你說得沒錯(cuò)。

        2010/5/27 9:30:22

        家鄉(xiāng)人_17228

        痛 惜 ! ! !

        3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


        2010/5/27 9:29:51

        男人三十

        看到老爺子的文字,我真的很感慨,天下的父母都是最偉大的,惟愿天下父母永遠(yuǎn)幸福長壽!

        2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三十!

        2010/5/27 8:31:36

        墮落的人網(wǎng)

        人網(wǎng)幾位老先生很不錯(cuò),一直在默默支持人網(wǎng)的發(fā)展!

        5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中南?。?/p>

        2010/5/27 8:31:11

        鐘文暉

        11樓
        評論時(shí)間:2010-5-26 23:14:39鄧元泰_言宋:
        腰挺直,直了就有力了-----我與父親一同砍柴回家時(shí),走不動(dòng)了,腰軟了,父親也是這么對我說的。
        -----------------------------------------------------------------------
        我父親在教我挑擔(dān)子時(shí)說“腰要挺直”!教我做人時(shí)也是說“腰要挺直”!嗨!

        3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是的!要挺直腰。

        2010/5/27 8:30:35

        舟子

        野狼哥,你終于和我想到一窩了!握手,擁抱!

        515年前

        野狼_15122

        舟子說的話也正是我想說的。但現(xiàn)在我不能說了。老兄,這幾個(gè)帖子下來,我覺得你也應(yīng)該要憐香惜玉一下才行了呢。

        4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心情還未平靜。

        2010/5/27 8:29:12

        長發(fā)飄飄

        心情好沉重,忍不住流淚

        5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小沈關(guān)心!

        2010/5/27 8:28:21

        言宋

        腰挺直,直了就有力了-----我與父親一同砍柴回家時(shí),走不動(dòng)了,腰軟了,父親也是這么對我說的。

        2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是的,做人做事,腰要挺直。

        2010/5/27 8:27:37

        言宋

        周老師記性好,所敘之事歷歷在目!
        寫法也值得學(xué)習(xí)。

        1215年前

        舟子

        老爺子啊,太懷舊了也不好的,不利于養(yǎng)生!
        我們希望您長壽,與我們好好再玩一百年!

        6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關(guān)心!

        2010/5/27 8:26:55

        舟子

        我就想找包炸藥,去炸了那幫斗人的人!
        右派這件事,在老爺子心中淀了很多年啊!成一個(gè)繭一樣的結(jié)了!

        1315年前

        老特務(wù)

        群里一夜不見老爺子,就知道他陪父親嘮嗑去了。

        11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老特務(wù)!

        2010/5/27 8: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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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直一點(diǎn)!腰直起來就有力了!我父親也曾經(jīng)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呢!

        15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父親是最偉大的名字

        2010/5/26 22:01:19

        悟空

        不知道說什么好......
        心情悲痛。

        10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你的理解

        2010/5/26 21:59:26

        股往金來

        最恨那些批斗者 ,都是 腦殘!

        11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那些人其實(shí)也很可悲的

        2010/5/26 21:58:04

        夕顏

        看到您父親給你送飯,讓我想起我讀書遇暴雨,父親冒雨給我送傘的事情了。。。。。。

        14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父親,是一個(gè)偉大的名字!最讓感到傷心的是他自始至終沒與我們說過一句關(guān)于這件的話。

        2010/5/26 21:57:17

        夕顏

        父子情深哪,周老師賺我不少眼淚。。。。。。

        12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謝謝??!真的很感謝朋友們的理解!

        2010/5/26 21:55:27

        鐘文暉

        坐了樓主的沙發(fā)!可我這坐沙發(fā)的心好沉?。?br/>卻原來你我同是一根藤上的苦瓜??!

        1015年前

        作者回復(fù):

        這幾天是淚水不斷……

        2010/5/26 21:4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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