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家鄉(xiāng)以前有句熟語,叫做“女子的鞋邊,男子的田邊”。這話的意思是說,從鞋邊的精美程度可以看出女子針線功夫的優(yōu)劣,從田邊的美觀程度可以看出男子農活功夫的深淺,把鞋邊、田邊功夫看做女人、男人本領的招牌。憑著招牌,姑娘可以找到好婆家,小伙子可以娶到好婆娘。
男人的田邊功夫就是筑田埂,昔日農耕文明時代,一個做陽春的行家里手手,必然會把田埂筑得美輪美奐。
筑田埂是指稻田一年一度的蓄水防漏和加固田埂的輔助工程。那時水利條件差,滴水貴如油,為了稻田蓄水,除了精耕細作不致田底漏水,還要在田埂上下功夫,翻耕坂田前,先把附著在老田埂上隔年筑的泥土挖下來,叫做退田埂,高坎梯田還要用砸棰密實地夯一遍,然后用泥巴重新筑好。筑田埂有兩道工序,當把田翻耕過一兩遍以后,耙平整了,耕者就要用釘耙盤好水腳,就是把附近的稀泥均勻地覆到田埂邊。等這些泥巴沉過一夜變得黏糊了,就開始第二道工序,叫做筑仔田埂。
這筑仔田埂就是考量一個田把式真功夫的平臺。在耙得平鏡似的田里,漾有一掌深的水,田把式扎袖捋腿,扛著釘耙下田,離田埂尺把遠側身站定,吐一口唾沫在手心搓搓,握著釘耙,彎下腰去,鏟起腳前一釘耙黏糊的淤泥,筑到老田埂壁上。功夫上了手,就沒有停歇的跡象,只見他快捷地鏟起第二耙淤泥,順勢連同前面的用釘耙背扶抹、夯實、勾勒三兩下,繼續(xù)鏟泥、扶抹、夯實、勾勒……隨著身子漸漸向后退,功夫漸漸顯露,不到一袋煙工夫,只見那新筑的泥胚覆壓在老田埂上,像鋪上瓦楞一樣,拱背抹腳,裸露的邊線像過了墨線似的齊整;那連綿的瓦背上,被耙齒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印痕,猶如四條平行線,一絲不茍地順延過去。唾過三兩把唾沫后,一條四五丈長的仔田埂就蜿蜒在他的視野中。那儼然一軸濕漉漉的工藝美術作品,水到渠成般一揮而就,昭示出田把式精湛的技法和敏捷的手法!
這時,田把式得以小憩一會。他直起腰來,扶著釘耙,欣賞一番自己的杰作,又朝梯田、田疇間望去,那一條條勾畫有致的新作,為孕育著豐收和希望的田野平添一道道亮色。他的眼前仿佛呈現出一副別致的田園圖:這新筑的田埂凝固干涸、田里插上禾苗以后,就在上面種上豆角、絲瓜,等到牽藤蔓就插上竹梢或樹枝,禾苗抽穗時節(jié),一條條田埂便成了一道道綠色的屏障,點綴著一串串、一溜溜豆角和絲瓜。艷陽下,和風中,稻浪泛起粼粼波光,綠色的屏障輕歌曼舞,怎不叫人醉眼朦朧……
人們常問鄉(xiāng)愁是什么?鄉(xiāng)愁何嘗不是記憶深處田把式手下那一條條精致的田埂!在科學技術相當落后的時代,我們的先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憑著勤勞智慧,憑著靈巧的雙手,憑著精湛的技藝,開疆拓土,精耕細作,賴以養(yǎng)家糊口、承擔國家賦稅,以至推動歷史向前發(fā)展。眼下,我們提倡的大國工匠精神,推崇能工巧匠,田把式也應有一席之地。無論農業(yè)進入多么現代化程度,那一條條精美的田埂總是要筑在人們心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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