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忘的一束面條 ——外婆印象之三
外婆的晚景,很有點凄涼。
讓外婆晚景凄涼的原因很多,最為主要的原因是外婆所在的坳里王家,發(fā)生了一場很大的火災,若大一個院子基本上燒得精光,也毀滅了外婆一家賴以生存的一切。
大火發(fā)生后當天下午,我與父母親一起趕到坳里王家。展現(xiàn)于我們面前的一切,慘不忍睹。沒有了古老的槽門,沒有了深宅大院,外婆及兩個舅舅的房子被燒得精打光,當然也就沒有了外婆光線暗淡的住房。那株往日里枝繁葉茂的柚子樹,也被大火燎烤得面目全非,沒有了綠葉,地面散落著幾個被燒焦了的未成果的柚子。
坳里王家外婆一家,解放前是一個比較顯赫的家族,四兄弟有三個是大地主,都修有很大的四合院,有大天井,有走馬樓。處于朱溪街上的大四合院,被沒收后成了鄉(xiāng)政府、公社所在地,火燒了房屋的族人自然不能住進去的。坳里沖那邊有一座四合院,也是一個堂外公解放前修建的,土改后分給貧窮農(nóng)戶居住,但仍有空閑的房間。我外婆是富裕中農(nóng),只有幾間老屋,一場大火的,燒得個一干二凈,便一起住進了坳里沖的四合大院。
外婆住在四合大院右?guī)康臉巧?。右?guī)繕窍率秦i、牛欄,關了各家各戶養(yǎng)的豬、牛。樓上沒有裝修成一間一間的房子,空蕩蕩的。失去房子的災民,用樹枝、竹席、稻草之類編織成墻,間成一間一間的房子,分別住了進去。
外婆的住房,是用樹枝、竹片夾成稻草墻而間成的。三面是稻草墻,一面是原來的磚墻,大概有幾個平米。床是磚壘起來的,被服、帳子是親戚們送的??看翱谔?,用土磚砌了一個十分簡易的小灶。為了避風遮雨,外婆將稻草扎成棒狀,晚上一條一條的塞在條形窗格子中間,擋風雨;白天取下來,讓陽光透進來,讓房子變得有點光亮與暖和。
房子雖然簡陋,災后的外婆總算有了一個落腳之地。
雖然有了落腳安身之處,日子卻異常的艱難了。沒搞合作化之前,雖然比不上其他三個后來劃為地主的三兄弟富裕,外婆家的日子過得也還算挺滋潤的,要不也不可能到我們家來總得帶點糖果之類。大火一燒,有如“凈身出戶”,什么都沒有了。當時,田地歸了合作社,除了在生產(chǎn)隊做工掙工分,哪還有別的養(yǎng)家糊口的門路?外婆、舅舅的日子,自然過得十分的艱難。
再去外婆家,沒有了柚子樹,也就沒有了因柚子樹帶來的歡樂。外婆搬到新住的地方后,留下給我印象的,除了房子的簡陋之外,要算那一束面條了。
那時,我已經(jīng)長大,懂得許多人間辛酸之事,再也不會像以前,一見到外婆就嚷嚷著要吃糖吃花生了。那次是我一個人去的,去做什么已經(jīng)忘了,唯獨那一束面條一直留在我的腦海,十分的清晰。
外婆很老了,已經(jīng)沒有了以前抱著我去青石板下掏花生時的利索。得知我還沒有吃飯,顫悠悠地走至床頭,找出用一塊家織布裹得嚴嚴實實的一束面條。說是一束,一點也不夸張。面條很少,大約一二兩重。要是數(shù)一數(shù),大概不會超過三十根。這么一點面條,包裝得那么嚴實,可見對于外婆來說是何等的珍貴。更讓我牢記而不能忘懷的,是外婆為我煮面條的整個過程。拿出面條之后,外婆在灶堂里生起了火,然后拿出油罐,準備往鍋里放油。油罐里插著一根竹筷子,竹筷子一頭纏了塊小布條。外婆用沾了油的布頭在鍋里抹了一圈,鍋子里便有了滋滋作響聲。然后,外婆將一束面條放入鍋內(nèi)炒起來,炒得黃亮亮的,傳出可口引人的香味。然后,舀水放入,蓋上鍋蓋煮了起來。不一會,外婆用碗盛了煮熟的面條,要我坐在一個當作凳子用的土磚頭上吃了起來。
面條很香,很好吃。等我吃完后才發(fā)現(xiàn)。外婆一直站在我身門旁,看著我吃。要是在以前,我每每吃了東西,她會問我一聲,好吃嗎?這一次,外婆沒有問我,也沒有一點兒笑意,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后收拾了碗筷。
長大以后,每每回憶起這一束面條,耳邊就會響起外婆那沉重的一聲長嘆。那聲長嘆,蘊涵的意思很多。有對外孫的憐愛,更有對生活艱辛的無奈。
我想,一定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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