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姐夫戴師傅是南門口百年米粉店的大廚戴卓順師傅,他出生于“飲食世家”,他的爺爺、父親都是做米粉的。我認識他的父親,如今已經(jīng)作古,老人曾經(jīng)是武岡市飲食服務公司的“榨粉工”,我見過他坐在高高的“大黃鍋”旁邊,把米漿裝入一個網(wǎng)眼狀的大容器,用大木錘錘米漿,米漿流入大黃鍋內,就成了米粉。我們武岡人喜歡長米粉,因此,米漿要勻細,捶打時用力要均勻持續(xù)。聽我二姐說,二姐夫小時候過年得到壓歲錢的第一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最大的愿望就是上街去吃一碗米粉,這是生命成長中的另外一種DNA。
我的父親畢業(yè)于西安航校,我的母親出生于“大地主”家庭,她是那個時代的“白富美”,他們對知識的熱愛和追求超越了一切。
二姐夫15歲初中畢業(yè),畢業(yè)于“都梁中學”,那是一所城鎮(zhèn)家庭學習特別差又要完成9年義務教育的掃盲學校,被我們稱之為“都來”,意思是什么學生都收,收的都是“渣滓生”。后來我知道,我們同時代的好多“都來”生都成了商業(yè)領域的中流砥柱。
所以,當我的二姐愛上“都來生”戴師傅的時候,不啻為我們家的一場“災難”。那年我二姐17歲,戴師傅20歲。記得戴師傅到我們家來“上門”(提親),憤怒的母親把他帶來的彩禮全都扔到了大街上。戴師傅穿著一條喇叭牛仔褲,屁股渾圓。他留著長發(fā),蓄著小胡子,說話“陰陽怪調”,還聽說他抽煙,特別愛打牌。母親連吼了幾聲“流氓!流氓!滾滾滾!”她傷心之極。
“上門”就這樣草草收場了。我母親和二姐的“戰(zhàn)斗”卻愈演愈烈。青春的愛情之火沒有阻擋這對青年男女的堅定信念,二姐常常偷偷跑出去和戴師傅約會。為了阻止這種情況的發(fā)生,母親采用的方式十分粗暴,把二姐美麗的卷發(fā)剪得亂七八糟,把她出門的衣服剪成一條一條,撕扯得嘩嘩響。即便如此,二姐還是贏了,他們結婚了。簡單的婚禮中,沒有我們家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我們家的親戚。
我和我的弟弟小,因此我們比較“聽話”,我們被母親反復教導不要和“忤逆不孝”的二姐有任何往來。我放學時要從二姐家門口過,不管她怎么叫我,我一看到她就跑,決對不理她。
那些年我們就是那樣過的,兩個家庭之間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對小年輕夫妻深深知道,母親非常地“看不起”他們。這種情況下,他們開始了自我改變。二姐夫剛開始去邵陽市的廚師學校學習,然后又去長沙進修,考取了邵陽地區(qū)的一級廚師證,據(jù)說,他是武岡市第一個有專業(yè)資質證書的廚師,由此可見,接受專業(yè)而系統(tǒng)地訓練是人成長的第一步。之后他們在最早的鬧市區(qū)三牌路開了“又一村酒樓”,名氣很大,生意做得很好。
他們創(chuàng)新性地適應市場需求,做“流動宴席”(紅白喜事上門服務,鍋碗瓢盆桌椅板凳一條龍)。這時候的戴師傅已經(jīng)遠近聞名,他因為說話嗓門很大,得了一個廣為傳播的綽號“叫雞公”。是“流動宴席”讓戴師傅的米粉有了特別廣泛的群眾基礎。宴席的最后一道小吃就是米粉,就是這碗繼滿桌的大魚大肉之后最不被人看上眼的小米粉,戴師傅幾十年堅持不偷工減料,不因繁就簡,湯聊、調料、米粉制作,用他自己的話說“每一道工序規(guī)規(guī)矩矩做完”。慢慢慢慢的,越來越多的客人一直等在酒席上總是不散去,等的就是這碗米粉,只要是“叫雞公”掌勺,客人都留得住。我們那里的酒席通常是幾十上百桌,這樣的場面何其壯觀!
生意人大都樂善好施,每每有剩下的還沒上過桌的米粉,我的二姐就送給街坊鄰里,我們那里的“白喜事”酒席通常是在出殯前的頭天晚上就有一頓,酒席結束大都是在晚上十點之后,街坊鄰里都愿意等,要不干脆拿著碗去酒席現(xiàn)場等。幾乎可以這樣說,那個年代,吃的都是“叫雞公”掌勺的米粉,吃過他的米粉的人,不計其數(shù)。
戴師傅的成名,不是一朝一夕,他用一輩子的光陰做了一件小小的事情,把一碗小小的米粉做復雜、做極致,做到無可取代。因為熱愛,因為執(zhí)著,因為堅守,因為給予,又或源于一段原本最不被接納的愛情故事。
我們家姐弟5個,如今留在父母身邊的,恰恰只有二姐一家。昔日的恩恩怨怨爭爭吵吵打打鬧鬧哭哭喊喊都在母親的皺紋與白發(fā)里漸漸消失。戴師傅有時候會特意做一碗米粉給我的父母,我想,或許,他的心情依然復雜?依然有那時的上下求索與愁腸百結,還有幾十年風風雨雨里的碗里人生、鍋里江山?我曾問過母親,也問過戴師傅,他們,都笑而不答。
免責聲明: 本文內容來源于趙劍萍 ,不代表本平臺的觀點和立場。
版權聲明:本文內容由注冊用戶自發(fā)貢獻,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武岡人網(wǎng)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不擁有其著作權,亦不承擔相應法律責任。如果您發(fā)現(xiàn)本站中有涉嫌抄襲的內容,請通過郵箱(admin@4305.cn)進行舉報,一經(jīng)查實,本站將立刻刪除涉嫌侵權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