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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岡密碼之六 最后的吊腳樓

        曹潺觀察 2020-05-19 17:12

        武岡密碼之六  最后的吊腳樓


        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tái)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樓榭披暮色,資水裹籠紗,在僅存的幾綹殘陽之下,渡船碼頭西向十幾間吊腳樓,隨著夜幕垂簾,慢慢浸入秋夜。
        這是王城郊外與資水河畔一大片田疇,佇立其上,遠(yuǎn)望青條石的圍城,以及熏和門樓的弓弩,你可想象曾經(jīng)王城的森然,堅(jiān)甲老城,蔑視四方。
        暮色如一塊巨大的幕簾,垂掛過來,夜色洶涌澎湃,瞬間包裹了這座千年王城。
        從木窗里閃出的燈光,閃閃爍爍的,一扇完整的窗,倒映在平靜的江面上,水里便畫出另一扇窗了。熏和門樓上,執(zhí)弓扶刀的士兵咳嗽的聲音,被風(fēng)送到水南橋?qū)Π兜姆派?,以及放生街十幾間倒插水面的吊腳樓了。從此岸望彼過去,座座吊腳樓,變得老成持重。在舒緩的江岸,靜靜佇立著。
        吊腳樓,是古城另一道風(fēng)景。亂云不收,殘霞妝就,資水一汪離愁,馀香空縷。
        幾番湘西之行,吊腳樓憑險(xiǎn)而建,面水面瀑面流云,背山背嶺背古樹,像一只欲飛的鳥,隨時(shí)待飛。背倚美人靠,手扶危欄,輕搖羅扇,那真的是歲月凝成的畫卷。但古城的吊腳樓,比起土家、苗家的,少幾分突 兀,多了些平和、安詳,似乎美人妝成,赧水成鏡,成就了千年王城的秋夢(mèng)。
        幾次涉水猛狪河,眺望吊腳樓,托山勢(shì)之險(xiǎn),搖曳而出,這是湘西的吊腳樓,觀后,使人倒抽一口冷氣。然古城的吊腳樓,確是平和安詳,盡管資水噴薄而出,盡管竹筏木排滑出苗疆而來,水到月光碼頭,雖然湍急,戾氣卻被石礅收斂了去。水南橋洞開七孔,讓玉液般的河水,乖巧流過。吊腳樓顯露出的,往往是一種少有的沉穩(wěn)與安詳。
        熏和門永遠(yuǎn)透出幾絲傲慢,城門上的小樓,晨曦從祝融宮排解過來,閃爍的光暈猶如一件披風(fēng),裹住了這方門樓。熏和門俯視水南橋,占盡小城絕代風(fēng)華。人們趨之若鶩之處,露出的,必是繁華似錦所在。
        古城外的山野,曾經(jīng)雜居著苗族、瑤族、土家族等,吊腳樓為“蠻獠”獨(dú)創(chuàng)。小城在一塊四面環(huán)山的空地上,資水從大山的植被里洇出來,流過肥沃的田疇,聚集了幾綹山泉,頓成氣候,流過月光碼頭,開始恣意狂奔了。吊腳樓,“滾邊提花羅袖般”,偎依垂柳,附在河岸,頓成風(fēng)華。
        渡船碼頭承繼水南橋,擁抱著任性的資水,之間兩岸,河岸鑲嵌著十幾間吊腳樓。穿城河畔,在驤龍橋與興龍橋之間,也依次依偎著十幾間吊腳樓。這些依水而生的吊腳樓,以及吊腳樓的萬般風(fēng)情,書寫著小城的艷遇情事。
        小城山野之間,有另一種吊腳樓,在鵝掌柴與迷迭香的山坡上,艾草與南天竹密集蓬勃而生,幾乎封堵了進(jìn)山的通道,這是灣頭橋一個(gè)叫徐家沖的地方。束發(fā)舞勺的我,初涉大山深處,在峰巒的褶皺里,便有三三二二的吊腳樓,漸現(xiàn)眼簾。 
        這種躲予丘陵縫隙里的吊腳樓,是用木柱懸空支撐起居屋的。森林空氣濕潤(rùn),底有懸空層,可保居室通風(fēng)干燥。徐家沖是嬸嬸的家,許多年后,我仍然記得那個(gè)夏天,沿崎嶇山道徒步走進(jìn)森林掩沒荊棘叢生的徐家沖。幾次,從吊腳樓里走出,看見一條金色的蛇從面前爬過,我呆了,而蛇與樓,卻相安無事。嬸嬸說:蛇是金色的么?我仍惶恐,嬸嬸說,沒事的,蛇不咬人的,蛇幫我們抓地鼠哩。其后的幾天,我看見蛇在石階下盤跚而過,秋毫無犯,人蛇共居一山一嶺一坡一澗,彼此相安無事,人與自然融為一體了。
        丘陵間的吊腳樓,與熏和門左岸的吊腳樓,一是生存,一是風(fēng)情;一是入夢(mèng),一是成夢(mèng),是有些許區(qū)別的。山風(fēng)獵獵與波光漣漪,展示著千年王城那些奢華,應(yīng)在有山有水之處的。
        多少恨,昨夜夢(mèng)魂中。還似舊時(shí)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ㄔ抡猴L(fēng)。盡管想象一番,一江春水,一輪滿月,立于城門之上,歌船扁舟,絲弦陣陣,吊腳樓倚欄的女子,是不是會(huì)裝飾無數(shù)弄墨騷客的夢(mèng)呢?
        上個(gè)世紀(jì)的水南橋,靠近德和粉店的一邊,河面上浮了大半河竹筏的。青竹因?yàn)榻菥昧耍址昕彡柕谋?,竹皮泛黃。浸入水下的一面,積了水蘚。我坐在竹筏之上,看船看筏從上游往下,切開微漾的水面,驅(qū)趕鸕鶿下水的漁夫,在晨曦里,弄著一河金暉。浣沙的女子,柔腰曼姿,在碼頭上流連。許多放排工,??肯聛?,走上青條石的碼頭,進(jìn)了熏和門樓,奔德和店嗦一碗粉,頓時(shí)變得虎虎生氣。
        城門,吊樓,春水,秋月,垂柳,河風(fēng),波光,油紙傘,絲弦雅音,躑躅兩岸,倘若子君款款步出木樓,上了烏篷畫舫,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一襲青花月白旗袍,大袖玉臂,團(tuán)扇輕搖,那方物之態(tài),才子相人,誰都會(huì)是一枚白衣卿相的吧?        
        遙想古城民國(guó)那輪風(fēng)月,王城的子民們,在千年城池里,淺斟低吟,踏花雨巷,偎紅依翠,不吝相思,只害相思,整座城池,惹了春池,醉了秋月,只差風(fēng)情萬種的構(gòu)想了。
        思緒里,我又忐忑展開州城圖,眼前的那座靈動(dòng)之城,三塔迎風(fēng),城池完整,資水渠水悠閑而流,又被“倒帶”回久遠(yuǎn)了。
        而今,放生街僅存的幾間吊腳樓,樓柱斑駁,似顯搖墜之態(tài),怕也存在不了許久了。河中沙鷗,許久不見,只留追憶。過去盛妝千年之王城,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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