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文化知識的興趣，是從毛主席語錄開始的。父親是農(nóng)村基層干部，每當政治運動來臨時，手頭就會有很多張貼用的毛主席語錄，如“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階級斗爭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水利是農(nóng)業(yè)的命脈”、“農(nóng)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等等。因為是毛主席說的，作為革命接班人當然得聽，我自然有著強烈的沖動，要能識讀這類文字。不認識的，就問父親或我叔父，知道怎么讀了后，就學習怎么寫了。所以，我還沒上小學，就已認識了不少字。
進入小學后，當然就更系統(tǒng)地學習漢語言文字了，讀寫能力就更強了。家里有“毛選”，也有黨的章程及黨和國家開會后下發(fā)至基層的文件，這些我都喜歡看。約二年級時我就嘗試看《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新民主主義論》等文章。毛主席的著作，用詞并不故作高深，沒有多少怪僻的字詞。不過，對我十來歲的小孩來說，內(nèi)容并不好懂。因為經(jīng)常翻閱父親手頭的東西，所以也養(yǎng)成了從小就比較喜歡關注所謂的國家大事的習慣，當時黨和國家領導人，包括副總理、國務院各部長的名字，我都很能說出一些來。
“毛選”這類高頭講章，雖有興趣，但畢竟不好懂。最令我感興趣的讀物自然還是小人書——連環(huán)畫。一冊新書在手，把玩品嘗不知多少遍。在黃昏的傍晚，在昏暗的油燈下，都看的。頭天晚上看了，放在枕頭下，第二天清晨又把它取出來，躺在被窩里繼續(xù)看。那時最快樂的莫過于新添一本小人書，比過年穿了一件新衣服還要高興。
我看的書，一是借，找班上同學借，包括互借（換著看）。另一個途徑，就是買了。我買書，最初是靠我奶奶，她上城里賣家禽，是要用竽篩挑的，挑夫自然是我。完后，肚子餓了，得上水南門去吃米粉。我不愿吃，我只要錢買小人書。不給，我還不愿回家了。她老人家拗不過我，只好給我點錢，我一路小跑至新華書店（老書店距米粉店不遠）買上心儀的小人書。當然，心疼我的奶奶還得為我吃一碗米粉付費。這一情節(jié)，我在《我的祖母》一文中已說到過。我通過這種近乎無賴的方式，很買了一些小人書。我對我的奶奶是非常有感情的，從這些地方都可以找到緣由。
三、四年級后，我慢慢地懂事起來，不能再靠那種無賴方式搜括我的奶奶，她喂的那些雞、鵝并不容易。我學會了自己種一些來錢的經(jīng)濟作物，最大且穩(wěn)定的一筆收入來自房前屋后種的篦麻所得。我種的篦麻，株桿高大粗壯，結籽多而飽滿。當然，是要付出很多勞動的，要施肥，松土，除草。收了過后，就到距我家并不遠的供銷社去賣，也在那買到了新的小人書（當時供銷社賣小人書）。
那年頭，村里種了很多棉花，莖桿皮可作藥或紙吧（不詳其用途了），大隊代銷店收購。村上的小孩，都會去干剝棉桿皮的事。這種勞動很簡單，用一石頭作砧板，再從家里拿一棒槌（武岡話叫芒柱），將棉桿放在石頭上，再用棒槌敲，然后再剝皮。當然，也多少還是有點技術含量的，用力過重，撕下來棉桿皮就很破碎；過輕，皮就扯不下來。剝下來的皮要曬干，代銷店才會收購。這也是我當年買小人書的經(jīng)費來源。
為了多買書，我干過說起來很不光彩的事。鄰村在水渠上也種了很多篦麻，成熟時，就與同村的另一小伙伴去偷，他望風，我偷。那年頭，也找了些錢。最要不得的是，有一次，我竟然把我父親放在一不起眼的地方的五元錢給偷了。五元錢，在當時，對我這個貧窮的家庭來說并不是一小數(shù)目。父親幾乎把柜子翻遍了，也沒找著，傷心地對我母親說，可能是自己弄丟了。因為父親打人太厲害，看著父母難受，我都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是我偷了。我雖拿了五元錢，有一段時間并不敢去買書，也不敢放回原處，怕父親察覺。這事我至今都未曾公開過。母親是永遠也不會知道這秘密了。過些時候，回武岡時一定告訴我年邁的父親。
三年級開始，我在看小人書的同時，已開始閱讀長篇小說。第一部長篇是《武陵山下》，匪首聶玉姣等人物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部小說是一個下放的知青家庭的外甥，來看她外婆、舅舅時帶來的。她的外婆就住在我家旁邊，因為都喜歡看書，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包括他的幾個兄弟（后來，他外婆回城后，我們就失去了聯(lián)系，這一輩子都感到遺憾）。這部小說，改變了我的讀書習慣，漸漸地我就開始遠離了小人書。接著下來就看了《敵后武工隊》、《林海雪原》、《銅墻鐵壁》、《戰(zhàn)鼓催春》、《火車司機的兒子》、《水滸傳》、《三國演義》等。
四年級時，我看《青春之歌》，村上一有點文化的成年人，我的表叔，見我讀得起勁，就拿過去一看，對我父親說這種書不宜看，小孩讀了不好。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幸好，父親并沒有下禁讀令。當時我就想，可能里面有談男女之愛的內(nèi)容，他把它當黃色書籍了吧。
我的小孩也很喜歡看書，但不喜歡讀《三國演義》、《水滸傳》及一些歷史題材的讀物。我說：這些經(jīng)典現(xiàn)時不看，以后何來時間讀，且小學階段讀了，記憶深刻。她不聽，我就買連環(huán)畫給她看，引誘她喜歡中華傳統(tǒng)文化。我知道，她是喜歡看連環(huán)畫的，圖文并茂。但，我還是失望了，她仍然沒有興趣，依舊只喜歡看那些題材取徑很窄的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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