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家,我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老人,她頭發(fā)花白,面容慈祥,身材瘦小。而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她的一只褲管是空的,這只空褲管,在本該包裹大腿的部位,打了一個結(jié)。她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艱難的行走時,那個結(jié),就隨著她行走的節(jié)奏,前后左右的晃蕩。
她徑自走到我家貨柜面前,手扶著貨柜,將拐杖擺放一旁,然后挑選她想買的物什。買好東西之后,伸手拿拐杖時,卻不小心將拐杖碰倒在地。我趕忙將拐杖扶起,遞到她手中。她歉意的笑了笑:“反正我是個這樣的人了!”說完,她又拄著拐杖,一步一步的離去。
我看著那不?;问幍目昭澒?,仔細體會她剛剛說過的那句話——“反正我是個這樣的人了”,這句簡單的話語,包含了她多少無奈、也表達了她的釋然,而給人的感覺,卻又是無盡的悲涼。
“你知道她是誰嗎?”媽媽神秘的問我。
“是誰?”
“她是筒老爺?shù)睦掀拧!?/p>
“筒老爺?筒老爺有老婆嗎?”我驚訝不已!
筒老爺是一個精瘦的老頭,目光如炬,兩撮灰白卻濃密的長壽眉,常給人以嚴肅的感覺。在村里,他也算是個知識分子,會寫對聯(lián),還寫得一手好字,村中各戶的家先,以及過年時的春聯(lián),大半出自他手。
印象中他有一個常年在外的兒子,卻沒有老婆。他總是形單影只,有種不容親近的神氣。
如今,突然冒出一個瘸腿老太太,是他的老婆,實在令我大吃一驚。在媽媽的敘述中,我逐漸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37年前,筒老爺才三十多歲,那時,他有一個完整的家:有漂亮的妻子、聰明的兒子。然而,那時的他年輕氣盛,脾氣異常暴躁,經(jīng)常動不動就打老婆。
于是,37年前的某一天,他老婆終于忍受不了那樣的虐待,一氣之下,跑了?!?dāng)然,那時的她,還有一雙完整的腿,只是一只腿有點小恙,常常感覺疼痛而已。
這位年輕的女子,帶著滿心的傷痕,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她輾轉(zhuǎn)去了另一個城市,在那個城市中,她又嫁人了。不知又過了幾年,她那只常常感覺疼痛的腿,終于支撐不住,面臨了被截肢的命運。
我不知那時的筒老爺是否也有過傷心和悔恨。但是,自那以后,他沒有再娶,而是將一切心思放在了兒子身上,他的兒子也很爭氣,中專畢業(yè)后,在外找到了非常不錯的工作。
幾十年過去了。
這位年輕人,在外也小有成就了。這些年來,他一邊贍養(yǎng)著自己的父親,也每月給母親寄去生活費。
如今,他母親的現(xiàn)任丈夫已然去世,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他便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在今年春節(jié)前夕,他將母親接回了老家,和父親作伴。
37年歲月的風(fēng)霜,將他們曾經(jīng)烏亮的發(fā)染成灰白,將他們光潔的容顏變得蒼老,還將她的一條腿,丟在了風(fēng)沙里。我無法揣度他們重逢之后的心理,但是,我看到筒老爺,他的神情明顯變得祥和,眼中那曾經(jīng)咄咄逼人的光芒,也逐漸柔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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