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情種淚血
應(yīng)潤時一覺睡醒,就著窗外雪光看了看床頭桌上的馬蹄鐘,時針已達凌晨五時。起床罷,他想。早點把飯煮好,吃過飯找卿萍去。
“農(nóng)忙趁早;農(nóng)閑戀草。大清早的,一門心思想著去找她。何苦?”潤世窩在被筒里,悶聲悶氣地嘀咕。
“你喉(絮叨)麼咯?”
“你不是忙著去找卿萍?”
“你何曉得?”
“昨天一到家,你就鬼趕著似的催我去打聽她的下落??r天毛亮就趕著起床。不為她為哪個?”
是!小弟說得對。前天在車站分手,兩人早約好,各自在縣城的親戚處歇一晚,第二天一同回柳城沖。昨天,嬸娘和成功苦留他在城里玩兩天,為守約,他硬就謝絕了他倆的盛情。一早他去到政府大院的宿舍會她,誰知她母親說:她在家只呆了一會兒就跟鄢天明回柳城沖了。他聽后,二話沒說就要走,卻被她母親叫住了。
“潤時,還認得我麼?”
“何的不認得?您是小瑚她大姨。”
“曉得我俚是親戚,就不肯叫我一聲大姨?”
“憑我家的豆腐渣底子,真害怕連累大姨您呢。”
“回答得好巧呢。你咯句話講左了。大姨偏就不看重人家出身。不是鬧了解放,我保不定還是地主婆呢。出身管屁用!我算看透了,找對象,交朋友,認親戚,得找有人味的。碰著個無情無義之人,他就是大元帥,也誤人一世。”玉芬的感嘆自然是發(fā)在昨天的吵架上。潤時不明就里,便很感唐突。
“大姨的話我可聽不懂。”
“不用懂。你是回柳城沖嗎?你代我告訴你舅母,她那右派平反的事沒希望。小瑚她大姨丈說了,因了咯層連襟關(guān)系,不好辦。”
“大姨??┚妥屛也幻靼琢?。右派平反有政策管著,跟連襟關(guān)系不掛襻呀!?”
“我也是咯樣想呢。不鉆牛角尖了。你就照我的講罷。”
潤時聽得皺了眉。自己的舅母是卿萍的小姨,正是有了這層關(guān)系,兩個同在異鄉(xiāng)的學(xué)子,才有了心與心的照應(yīng)。大人們怎麼看,他很感茫然。他從小就很敏感,不愿因為自己的家庭背景不干凈而讓人看輕。以前,他從未想過要攀這門親。剛才卿萍她媽主動提及這層關(guān)系,開始他還生出幾分高興,此刻聽說鄢云飛不能幫舅母平反,他的興頭全沒了。他知道,舅母被劃成右派是無辜的。他更知道,鄢云飛若肯幫忙,于他是舉手之勞的事,根本沒犯原則。右派帽子摘不了,于舅母也許不算回事,只怕苦了表妹俞小瑚。今夏小瑚升初中,想順利過政審關(guān)只怕有點難。
走著想著,不知不覺便到了舅母家。小瑚一看到大表哥,極高興地從灶房提出個烘籠遞給他說:“我還以為咯個寒假你不回了。來來來,快烤火??永涫謨瞿_的走在雪地里,難受麼?”
“還好。”潤時就著烘籠不住地搓手------
“我好想去下城沖找二哥一塊堆雪人,媽硬就不準,偏叫我在家做寒假作業(yè)。”
“期末考試,成績好嗎?”
“好呀!兩門主課都是百分。”
“舅母咯樣做就不合情理了。爸媽呢?”
“為摘帽的事上教育局了。你有事?”
“沒有------”見表妹天真無瑕的模樣,為縮小對期望不盡如人意所造成的心理傷害他還是決定給她透透風(fēng)。于是他接著說:“你媽的右派帽只怕難摘。”
聽如此說,小瑚的情緒立馬低落了------
見她失望的模樣,他趕緊說:“不過別急。辦法總會有的。走,上我家玩去。”
“不,我得看家呢。”
“好!改天我叫潤世來接你。”
“是嗎?”
“是。”
“大表哥,代我向姑爺和二表哥問好。”
潤時強笑著點了點頭,心里卻好像塞了一塊鉛。一出了門,便頭也不回的往家趕。他決定找卿萍說說,求他跟遠英姑姑談?wù)?。卿遠英是第一批被平反的,在這種事上有經(jīng)驗,鄢云飛不肯幫的事,說不定她能幫著辦好呢。于是,一到家他便叫潤世去柳宏發(fā)家;去上城沖她原來的老家找她。小弟找了半天都沒找著,估計她倆一定上公社(柳府大院)她姑姑那里去了------
對!上公社找找去。他穿好衣準備下床,潤世拉住了他。
“哥,別費那份心。”
“何該?”
“她是麼咯家庭?我俚是麼咯家庭?她瞧得上你,她家那一窩子人準反對!
“我俚畢竟是親戚呀。”
“你認她俚是親戚?!只怕他俚當你是瘟神?。?!”
潤時心里打了一個愣瞪,對這個平日寡言少語的弟弟的勸告,他還真不敢忽視。
“有你講的咯樣嚴重?”
“哥,認命吧。柳宏發(fā)他------”
“他何的?”
“管他何的!?少去想他!”
“哼!我還硬就時時刻刻在想著他呢。”
“聽我的罷。我俚惹不起可躲得起。莫搭他家那根藤就是了。”
“你把話給我講明白,柳宏發(fā)到底何的了?”
“沒有何的。”潤世干脆把頭縮進了被窩。
潤時很知小弟跟父親一樣膽小怕事。他拉開被頭,撫著小弟清瘦的肩胛說:“ 小弟,哥不是惹事的主。有麼咯事就不能對哥說?告訴我,他何的了?我俚不惹他,卻可防著他。”
經(jīng)不住哥哥一番開導(dǎo),潤世支起身,伏在他耳邊悄聲說:“千萬別跟第二個人說。青滿告訴我,他爹不光是害死我娘的兇手,也是害死他娘的兇手。他娘沒死之前,他爹就跟卿遠英勾搭上了。他爹用老鼠藥將他娘毒死,為的是跟卿遠英結(jié)婚。”
“咯些話是青滿講的?”
“是。”
“他可有憑據(jù)?”
“他娘在世時,讓他盯過他爹的梢。他親眼看到他爹上過卿遠英的床呢。”
“他還講了麼咯?”
“他講,遲早要叫他爹和卿遠英死在他手中。”
“是嗎?!”
“聽說你回來了,他讓我求你,為他畫一張他娘的遺像呢。”
“你答應(yīng)了?”
“我曉得你不喜歡畫碳精畫,嫌它俗,沒敢答應(yīng)。”
潤時知道,小弟跟柳宏發(fā)的兒子是小學(xué)時的同班同學(xué),兩人關(guān)系一直很親密,小弟的話不會有假。他停頓良久,而后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象是對自己,又象是對弟弟,極輕微的說:“造孽太甚,冤魂不散啊!”
“哥,講麼咯?”
“啊!沒有。我說青滿怪可憐的。你去告訴他,那個小小的心愿我可以滿足他。”
“哥,你肯為她娘畫遺像?”潤世欣喜的問。
“別叫他上我家里來。你把他娘的相片拿來就行了。”
“好!我曉得。”
“還有,千萬別讓他爹曉得這相是我畫的。以后 ,你盡量離他遠點。”
潤時交代過弟弟,便下床去到了廚房------
卿遠英得到平反,能被上頭委以重任,鄢云飛是幫了大忙的。她從關(guān)東杰那里得知,鄢云飛最先在縣常委擴大會上以她為例,提到反右中的錯判誤判問題;后來他被任命為甄別平反領(lǐng)導(dǎo)小組的組長之后,更是他親自督促,將她列在首批被甄平人員的名單中。雖然她理所當然會被平反,從心底里她還是感激這位楚家姑爺?shù)?。昨晚她見到卿萍和天明,便自然的問起了鄢云飛夫妻倆的近況。當她得知他倆正在吵架,便問:“為什麼?”
卿萍剛從外省回家,不很清楚吵架的深層原因,只得保持沉默。見卿萍姐未出聲,鄢天明便不很肯定的說:“大概是為玉芳姨的平反問題罷。媽不敢對父親講,卻轉(zhuǎn)著彎求欒校長跟父親說。父親聽了很生氣,兩人就吵起來了。”
“你媽就是咯樣!細細腸子彎彎多。我是知根知底的,你玉芳姨是個難得的正派女人。在柳子夫家時,我就看重她。她被劃成右派,明顯是錯誤。你媽為何不直接對自己的丈夫說?反而要別人來求情?”
“姑。問題也許并不如此簡單。就我感覺到的,父親對我,對小姨成見都很深。那一年他向我解釋李后主寫的《相見歡》鬧了笑話,我不經(jīng)意地把咯件事跟小姨說了,小姨出于善意提醒他在公眾場伙,千萬別出咯樣的洋相。因為他是文化知識界的領(lǐng)導(dǎo);更因為他還是她親嫡嫡的姐夫,她才坦誠相告的呀!誰想,咯件事竟傷了他的自尊。從此結(jié)了芥蒂。”
“要是咯樣,就是你父親的不是了。回頭我撥個電話跟你父親聊聊。小姨的右派帽應(yīng)該給摘。”
晚上卿萍跟遠英姑姑睡在一張床上,心存疑慮的對姑姑說:“姑。我總感覺他倆的關(guān)系不正常。您想想,他倆結(jié)婚已有七年,母親先后有過四次身孕,前三次都讓父親逼著墮了胎?,F(xiàn)在我都十九歲了,冷不丁的拱出個襁褓中的弟弟,為此,他倆的關(guān)系好像更僵了。”
卿遠英聽了侄女的話,心中尤是打爛了五味瓶,半天辯不出滋味來。十幾年來,她很知道自己這位弟媳的品性。弟弟不聽她的話,犟著性子娶了她??傻艿懿幻靼?,當初柳子夫不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tài)的性需要撮成他倆成親,成玉芬是根本不會跟他做長久夫妻的。這個女人的心太勢利。七年前她閃電般的抓住鄢云飛,除了鄢云飛自身的條件好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在政府中的地位。這些年他倆常吵架,她想,他倆不吵架才怪呢。這女人抓螃蟹是為享口福,怎想叫螃蟹夾了手。嚴肅冷峻的鄢云飛又怎麼可能投其所好呢?如今她犟著性子把跟老鄢懷上的孩子生下來,無非是想系牢他;再不就圖個養(yǎng)兒防老。不料男人蔑視世俗,淡薄物欲,如此也就難養(yǎng)她的心了。
共產(chǎn)黨人無有私產(chǎn)傳給后人。弟弟遺下的這塊肉已經(jīng)有十九歲了,她是新中國培養(yǎng)的第一代文化人,她有她的遠大前程,無須繼承什麼遺產(chǎn)。想到此,她不無欣慰地撫了撫身邊的侄女說:“父輩的事少去探問。安心上你的大學(xué)吧。用心學(xué)好本事比什麼都強!我俚咯樣一個窮國,亟需一代有文化的新人。一個人有了過硬的本領(lǐng),于國,于家,于自己都是有益的。”
見卿萍沒出聲,她突然想到似的說:“跟你一同考上大學(xué)的那位細木工的兒子回來了沒有?”
“您講的是應(yīng)潤時吧?”
“對對對。小應(yīng)。應(yīng)潤時。”
“您問他------”
“我記得他考上的大學(xué)好像是什麼西南------'
“西南美術(shù)學(xué)院。”
“對。他回來了嗎?”
“回來了。”
“好。明天你去把他叫來。在春節(jié)前后,我準備在全公社范圍內(nèi)搞一次階級教育圖片展。幾個學(xué)校的老師根據(jù)柳子夫罪惡之家的素材正在編連環(huán)畫??┬┤硕际前肼烦黾?,畫得不很理想,我想請他出馬。”
卿萍聽了很高興,這可是爭取姑姑認可他的最好機會。她的婚事誰也不能做她的主,唯有姑媽,不可不做她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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