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父親就像讀一本晦澀難懂的古書,書中的有些章節(jié)撲朔迷離,使你永遠也捉摸不透;有些句子又能使你回味無窮、受益匪淺;而書中的有些字詞卻又使你茅塞頓開、豁然開朗。
讀父親,又像在讀一本厚重的歷史書。書中的故事有的荒唐可笑,使人難以置信;有的凝重深沉,耐人尋味;有的荒謬怪誕,使人忍俊不禁。
父親在艱難地走完它七十七歲的人生之路后辭世的。父親在世時,我總覺得他迂腐、窩囊,說話啰嗦不中聽。但父親去世后,在經(jīng)歷過一些磨難后,總覺得父親在生時說過的一些話還挺管用。這正應(yīng)驗了“失去了才知道可貴”的這一古話。于是我打開塵封的記憶,重新捧起父親這本“古書”,試圖讀懂它。
在我眼里,父親迂腐、窩囊,但很知足。父親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讀書人,上世紀四十年代曾在武岡賢光中學(xué)讀書,后因抗日而輟學(xué)在家,這在當時可謂是村上的秀才。可父親的迂腐、窩囊,常使我想起魯迅筆下的孔乙己來。說話時滿口“之乎也者”,叫人半懂不懂的。但他性格耿直,不會變通。解放后,父親先后教過書,到過糧站,水管站,供銷社等單位干過,但最終還是在家種田。對于這種結(jié)果,父親雖然無可奈何卻也無怨無悔。直到晚年,他有時和我們談及此事,他總是說這就是命。還說××、××當時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后來還當上XX局長。說這話時,言語中流露出許多嘆惋和無奈。
但父親很知足。他常用孔子的“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來教育我們,要我們在生活上向下看齊。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過得比他好,變得有出息。為了孩子,他吃盡苦頭也心甘情愿。當他的孫子考上大學(xué)時,他高興得眉飛色舞,逢人就夸孫子爭氣,好像他的所有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天。他的這種胸懷和處世態(tài)度深深地影響著我。
父親很勤勞。在我的印象中,母親死得早,我十二歲那年,母親因過度勞累在生產(chǎn)時大出血而撒手人寰。從那時起,父親一個人承擔(dān)起家庭生活的重擔(dān),既當?shù)之攱尅K刻焯觳涣辆推鸫沧鲲?,然后再出集體工,回家還要喂豬、做家務(wù),晚上要到很晚才能睡覺,可父親卻無怨無悔。為了我們兄妹三人能健康成長,他毅然和后媽離了婚。此后,他多次謝絕好心人的勸說,堅持不娶,直到晚年。其中的凄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父親很節(jié)儉,他的這種品質(zhì)一直影響著我們。父親出生在上世紀二十年代,爺爺經(jīng)營一個小藥鋪,勉強養(yǎng)大五個兒女,日子過得很清苦。艱苦的環(huán)境養(yǎng)成了父親節(jié)儉的習(xí)慣。比如吃飯時不小心撒了飯粒,他總是喋喋不休地背著“粒粒皆辛苦”的詩句,并將撒在地上的飯粒小心翼翼地撿起來。那時還沒有打米機,晚上父親常帶著我們?nèi)ヴ┟?。父親看到撒在地上的米粒,總要一粒粒地將它撿起,那種專注,仿佛掉在地上的不是米粒而是金子。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雖不能掙很多錢,但他很節(jié)儉,為了供我們兄妹讀書,他省吃儉用,從不亂花一分錢,我親眼看到父親用水陪客人喝酒。直到晚年,我有時陪父親吃酒時談及此事,他總是說:“那時候家里窮啊,不像現(xiàn)在這樣開放。”說這話時,父親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父親很寬容,他常教育我們做人要低調(diào),遇事要冷靜,不要沖動,凡是都要三思而后行?;蛟S是秉承母親的基因,我卻與父親的性格迥然不同,有時愛發(fā)脾氣。父親常勸慰我;“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我就是不聽。父親又從醫(yī)學(xué)的角度來勸慰我,說明人的情緒對健康的危害,我還是不信。直到我后來得了一種奇怪的皮膚病,經(jīng)多方醫(yī)治不見好轉(zhuǎn),我才相信,人體的免疫力與情緒的影響真是太奇妙了!
晚年的父親行為有些怪異,飯菜餿了都舍不得倒掉,他最感頭疼的是不喜歡做飯。說是一個人做多了又吃不完,做少了又煮不熟。冬天,自己一個人又舍不得燒煤火,說是怕浪費。他喜歡到人多的地方去玩,因為那里可以給他帶來歡樂。從這些跡象可以看出父親晚年的落寞。一個老人晚年最大的幸福不是物質(zhì)上的滿足,而是精神上的安慰。兒孫繞膝,一家人其樂融融那才是最大的快樂?。】墒堑艿苋以谏钲?,我們一家也不在老人身邊,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真是后悔。有道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現(xiàn)在我們條件稍微好點了,可老人卻又不在人世了,我只能用我手中的筆,記下父親在世時的點點滴滴,以示對亡父的紀念。
讀父親,我懂得了節(jié)儉,懂得了寬容,懂得了知足。
父親是一本書,使我永遠也讀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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