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是我們五兄妹中個性很特別的一個人,他從小就志向遠大,愛好高雅。他特別地喜好文學,開始的時候總是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鄉(xiāng)土文學家。
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二哥就訂閱了《中國青年》、《湖南文學》、《十月》、《中篇小說選刊》等文學刊物,那時二哥所訂的書籍成為我當時非常寶貴的精神糧食。
記得二哥非常地崇尚毛主席的詩詞和那個不記得誰寫的《陳煥生進城》。說是毛主席的詩詞大氣,有風度;那個陳煥生個性非常地顯明和有特點。這在那個連吃飯都不能保障的年代,實是非常人所能夠做到的。
還記得二哥也有時把自己寫的一些文章甚或小說之類的往他認為有檔次的報紙、雜志社投稿,可卻沒有一篇被印成了鉛字。不過二哥并未死心,他總是信奉:是金子總會有發(fā)光的時刻。記得有一年春節(jié),他在我們家用以前的“鐵屋”(我父親生前打鐵的房子)移改成的茶堂門上貼了一幅言志的對聯(lián)“雄關漫道金如鐵、而今漫步從頭越”
可這“而今漫步從頭越”卻幾乎伴隨著他的一生。
他在做著文學夢的同時,卻不得不為著生活的重荷而一直在世俗中奮斗著。
還在二哥大概十五六歲的時候,姐姐已經參加工作到外面去了,大哥綴學到公社煤礦當了學徒。那一年母親生病住院,因為家里實在沒人能到醫(yī)院照顧母親,還是姐姐當時還不能說是婆家的母親到醫(yī)院里做了母親的陪護。二哥在家里帶著三哥和我,儼然就是一家之主。他既要到生產隊里弄工分,又要在家里做喂豬、煮飯、洗衣服等等當時都是婦女們所做的一切家務事。
印象最深的是冬天來了,二哥就要經常地替我們釘鈕筘、補襪子,他當時最得意的是一手補襪跟的絕活,襪跟是襪子最當力的地方,也最容易爛,卻最不容易補,因為那個地方是個曲線,一般人就是補了也補得不服貼,不好穿,而我二哥補的襪子卻能跟補之前一樣地有曲線而圓潤,這一手絕活就是我們生產隊的姑娘媳婦們都要佩服不已。
二哥從年青時就不斷地想要探索一條發(fā)家至富之路。一則生活所需,二則也是想要有了錢就可很自在地愛好他的文學。他也經常地將屈原那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當做口頭禪以鼓勵自己。
最開始,他可能從哪份雜志上看到過一個廣告,于是懷揣好像是說四五十元吧,不遠千里尋到河北的某個地方學做飴糖,回來時帶回來一臺加工糖的機器,后也做了糖,但印象中并沒有成功,二哥做糖的時候好像還沒有哪個私人做糖,二哥是最先吃螃蟹的那個人。不過后來卻是做糖的人越來越多了,而且有不少的人因此而發(fā)了財,而那個最先吃螃蟹的那個人卻早就敗退出來了。
做糖失敗后,二哥又開始吃第二個螃蟹——人工喂養(yǎng)鰱滑魚。就是以動物尸體為食的一種魚。不記得二哥從哪里引進來魚種,又租了上菜園門前的一口塘開始了喂養(yǎng)鰱滑魚的創(chuàng)業(yè)行動。那鰱滑魚當時在我們那可是新鮮玩意兒,特別是二哥起早貪黑地到處撿拾那些死豬、死貓、死雞之類的到魚塘里下飼料的時候,當地人是很接受不了的:喂這些東西長大的魚能吃么?甚至還后悔將那口塘租給了二哥。最后的事實也是二哥的鰱滑魚在當地無人問津,遠銷出處的話在當時的環(huán)境又是那么地困難重重——既無信息也沒規(guī)模。不過在二哥失敗許多年以后,城邊的資南村人又開始了喂養(yǎng)鰱滑魚的營生,雖然我們本地還是很少有人吃它,不過此產業(yè)卻使整個資南村成了遠近聞名的專業(yè)富裕村,也以此為傳說中的第一桶金成就了好多后來的武岡富人。此是后話。
再后來,母親終于通過親戚的介紹,替二哥找到了一個學手藝的機會——跟文坪雷家?guī)X的一伙雷姓師傅學做泥工。
二哥學做泥工是和謝家的一個本家侄兒一起學的,當時二哥學東西快。砌墻時體現(xiàn)泥工水平的灰線、角線、水平是師傅非常滿意的,而那個本家侄兒則老是挨師傅的訊斥。為此,二哥?;貋砗茯湴恋叵蚰赣H和我們說起這些。不過,后來二哥又放棄了泥水匠這行當。而那個本家侄兒則用我二哥不以為然的手藝南下廣東十多年,聽說雖是辛苦和艱難,卻還是掙了錢,并且在我們生產隊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富裕戶,而二哥卻一直是窮困潦倒直到現(xiàn)在。這也是后話。
二哥最輝煌的時候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二哥帶著他很是自豪的泥工手藝來到隔鄰的城步縣城當了一個小小的包工頭。我搞不清楚他當時在那里都承包了些什么工程,也不清楚他倒底掙了多少錢,反正那年冬天的二哥很是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二哥當時還說他以后要分別在城步、武岡、邵陽三個地方各建一處房子,其意思也非常地明確:城步是他事業(yè)的起源;武岡是他的根;而邵陽是因為姐姐在那,是為孝敬母親和姐姐而選擇。且就在那一年,二哥和我現(xiàn)在的二嫂訂了婚、不久就結了婚。二嫂當時在我們村是很有名的人物,她父親是軍轉干部,她也一直隨她父親在部隊生活,那年才隨她父親轉業(yè)回來不是太久,記得二嫂剛回來到我們學校讀書時,說的是一口的普通話,惹得我們那包括大人小孩在內好不稀奇,自然二嫂找對象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不說一定要找個干部嘛(當時只要是有工作單位而不是種田的我們那就叫干部),起碼也得是個吃糧的吧,所以,當時她跟我二哥處了對象,實是大家都很意料之外的事情,連二哥也是特別地興奮,記得當時我剛分到楊柳工作,二哥特別地給我寫了封信來,告訴我他和二嫂訂婚的事,也是滿紙的興奮,他甚至在信里說:真是想不到啊,她***居然會嫁給我......但后來他們倆人的婚姻卻是令人感慨不已,在我所了解的婚姻中,那是最不戡的婚姻了。。。。。。
但在第二年,二哥好像就遇到了麻煩,仿佛是被人騙了,連當地人做工的工錢二哥都不能按時地付出,為此,二哥還在城步受到了非常人的侮辱。這些都是后來聽三哥隱約地說起過,真相到底怎樣我卻一直不很清楚,不過從那年以后,二哥再也沒有到城步做過包頭或是泥工。
隨著建筑觀念的改變,鄉(xiāng)里的房子外墻也開始貼瓷磚,不貼瓷磚的也要用水泥、石灰、河沙混合起來往磚墻上抹一層,行話叫拉毛。于是二哥當學徒時所要求的灰線呀、水平呀就顯得不是那么地重要了,泥水匠這一手藝也就變得非常地普及,鄉(xiāng)里幾乎所有的年青少伙子都能砌磚、都能當師傅。自然二哥的手藝在當地也不像以前那么地吃香和受追寵了。
后來因了他那驕傲的個性和煤窯里高工資的誘惑、而且隨著侄兒進城讀書費用的增加,壓在二哥肩膀上的擔子也是越來越沉重了,于是二哥在他快要五十歲的時候,終于還是投入到了我們家鄉(xiāng)浩浩蕩蕩的采煤大軍中。這幾乎是我們家鄉(xiāng)絕大多數男人(除了極少數別樣富裕起來的人之外)到最后都不得不選擇的養(yǎng)家糊口之路——盡管煤窯里的工人不斷地得石肺?。徊粩嗟赜腥艘蚴鹿识軅?、而殘疾;甚至不斷地有人下得窯去就再也沒有上來;當然也有前一陣子我們生產隊有一個人因為在煤窯里出事,其家人獲得了近二十萬元的賠償......
二哥對文學的愛好漸漸地變了一些東西,他再不能訂閱文學刊物之類的,而只是從做了包裝紙的報廢報紙里尋著他認為有質量、有檔次的東西;還有就是研究農村里那些紅白喜事之類的文字,雖然他經常表示出對那些以此為業(yè)掙些碎銀子的人的水平是如何地不屑,可他卻總只能停留在研究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