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1日以后,工廠終于實現(xiàn)了數(shù)年來的夙愿──工時標準化,即直工工時平均每天10小時,每月至少三個星期天休假。一個月后又實現(xiàn)歷史性的突破,決定遵守國家勞動法,實行雙休日。并為了合理反映工時,同時兼顧廣大員工利益,工廠在吸收大部分工時成本的前提下,員工底薪保持不變,但各類獎金一律減半。僥幸的是大部分員工的薪資,竟然沒有降低到法律規(guī)定的最低限度線下。
在腳底下那個遙遠卻又如此密切的國家,被撞了撞之后,萬里外的我們的小工廠也搖晃起來。每個月上千萬的訂單,一下子被撞到只有百來萬了,數(shù)千員工,也被撞得走的走,散的散,剩下不足千人。如此下去,時日不多,即將廠將不廠了。面臨如此嚴峻形勢,工廠領導層決定實施生根計劃,盡可能多留一些資深優(yōu)良員工,淘汰C級員工,整合人力資源,以待來日。
在辦公室做文康的我,素來以文字功夫見長,這是有目共睹的,于是起草生根計劃的任務,光榮的落在我頭上。在經(jīng)過一翻艱苦卓絕的修改再修改后,我終于明白了臺灣老總的所謂擴大資深優(yōu)良員工與一般員工薪資幅度的生根計劃,原來只是保持資深優(yōu)良員工現(xiàn)有薪資不變,卻把一般員工薪資又降低了。生根計劃一公布,全廠一片嘩然。
生根計劃最關鍵的一點是伙食費的補助,以前是凡進廠半年后即不扣任何伙食費用,現(xiàn)在變成進廠滿半年,且考核等級為A1、A2、B1級員工,才享受不扣伙食費的福利,其它一律需扣每天4元伙食費,且每月的宿舍及勞動管理費用也要扣。哪怕你是進廠五年,已經(jīng)有四年半不曾扣過伙食費了,現(xiàn)在你若考核等級不夠,照樣要扣伙食與宿舍及勞動管理費。也許你先前還有800多元工資,就會一下子銳減到600來元了。這樣的結(jié)果是該留下的自然不再走,不該留的不走也得走。
配合生根計劃,例行的年底調(diào)薪考核就要著手進行了。全廠員工被評為六個等級:A1、A2、B1、B2、B3、C,依次調(diào)底薪級別為:五級、四級、三級、二級、一級、零級。以前的規(guī)定是各部門按員工的工作實績來評等級,并不作比例限定,但是這次總經(jīng)理特別規(guī)定,即B1級含以上員工比例,不得超過部門總?cè)藬?shù)的40%。也就是60%的員工享受不到生根計劃中的福利措施了。這真是管理的大手筆,環(huán)環(huán)相扣,絕妙的計劃。
我們總辦公室單獨屬一個部門,15人之中按照60%的比例,應有9人須扣伙食費。不過辦公室畢竟是工廠最重要的部門,承蒙總經(jīng)理厚愛,比例降低到一半即30%,也就是說實際考核中,至少有4人不得評到B1或以上等級。我仔細掂量了一下,無論是就年資,還是工作實績及平時表現(xiàn),我都不應在4人之內(nèi)。只是如此又將失掉朝夕相處的四位同事,念及生根計劃究竟出于敝人之手,實為不忍。
在全廠員工的翹首盼望之中,考核結(jié)果終于公布出來了。我的考核分數(shù)好歹也有75分,差一分就到B1級了,換句話說,我的考核竟然只有B2級,要扣伙食費。這真是天作弄人,我的腦袋怎幺也轉(zhuǎn)不過彎來。B2級雖然說,還是可以加將近30元的底薪,但是卻要扣伙食費及宿舍勞管費,辛辛苦苦在工廠又做了一年,加工資了,本來還是有900來元錢的,一下子只有700多元了。好個生根計劃!
許多人都在吵都在鬧,都在收拾行李準備辭職不干,我畢竟還算是工廠重要的幕僚人員,一路默不作聲。為了讓我們這些重要職務的人員能生根工廠,工廠曾對我們進行過大量的專業(yè)培訓,使我們具備了面對挫折和委屈時,應該怎樣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以及如何去冷靜分析,從自身著手尋找原因,并作改善。于是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自己的得分進行全面而客觀的分析。
考核分五個項目。第一個項目是工作實績,占40%,我得了30分??陀^想來,這個得分還是有點合理。因為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我不但負責文康活動,而且還計算全廠薪資,且辦公室諸多大大小小的雜事,都由我來安排并負責,難免有時會出些差錯。出錯才知改善,改善才有進步,不停的進步才能保質(zhì)保量的完成每月的文康任務及薪資結(jié)算,才有30分。不過主觀一點,工作實績卻是跟被老總修理的次數(shù)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不幸的是在考核前不久,我曾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老總罰站了十分鐘。那段時間,老總的脾氣還一直泡在美國那幾座大樓轟然倒塌所產(chǎn)生的地震中。我只是因為在早上一上班就埋頭于計算機前趕資料,因而沒有看到總經(jīng)理走進辦公室,所以也就忘記了鐵定的那聲:“總經(jīng)理早”的招乎,開始時老總只是輕輕的說了一聲:“辦公室當文員的,怎幺最起碼的禮貌也沒有?!保髞碓谒奈恢蒙献?,瀏覽了一下最新的業(yè)務訂單后,突然拍著桌子叫我的名字:“他媽的什幺資深文員,早上好都不能問一聲,還能做什幺,給我站十分鐘?!?/p>
考核的第二個項目是專業(yè)技能,占30%,我得了20分。這一點我很不服氣。就說薪資作業(yè)吧,以前的薪資文員自離了,就讓搞文康的我兼算薪資,理由是聽說我的計算機自學得蠻厲害的。于是我花數(shù)星期時間,在原有的EXCEL表格上用VB自編了一套計算薪資的程序,先前需二十天的計算時間,我三天即可全部搞定。硬要找出專業(yè)技能不足之處,也還是有的。我每天還有一個專職工作,即是負責辦公室的5S,說白了就是拖辦公室的地板。有一次有外國客人來訪,老總號召全廠以98分的5S標準來迎接。老總復檢時好象美國特工檢查炭疽菌似的,用腳將辦公室角落的復印機踢開,發(fā)現(xiàn)復印機背后地板上,竟然還有灰塵未拖凈。于是狂彪大發(fā),讓我們辦公室用不著搞5S了,統(tǒng)統(tǒng)去睡覺好了。
考核的第三個項目是溝通協(xié)調(diào),占10%,我得了5分。這沒有什幺好說的,都怪我不會喝酒。不會喝酒除了上班請示簽字與經(jīng)理們溝通之外,其它時間就難得有機會了。還是舉個例子來說吧,我們廠的慣例,許多搞得定搞不定的事情,常常會在外面酒樓上用酒杯來解決。有次一位經(jīng)理醉眼朦朦,舉著酒杯對我說,你若是有種,就跟我干三杯,干一杯你的工作壓力就輕一輕,三杯干完,保管你工作起來輕輕松松。我記得出門打工時老爸特別有交待,出門在外身體為第一,與人喝酒能喝則喝,不能喝絕對不要喝。于是終于沒有喝那三杯,卻好歹喝了半杯就匆匆托辭而去。于是我的溝通協(xié)調(diào)能力,總算還得了5分。
第四個項目和第五個項目分別是出勤狀況與品德操守,各占10%,意外的全得了滿分。但這兩個滿分,已經(jīng)施舍得發(fā)揮不出功效了。因為前面三項已經(jīng)扣了25分,再怎幺樣都只是B2級,已經(jīng)無緣享受工廠生根計劃中的福利待遇了。
如此細細分析,這個75分,也還是有一定的客觀性的。不過如果按照我的這個客觀標準,我相信我們辦公室15人之中,用不著總經(jīng)理厚愛定個30%的比例,80%也應該綽綽有余。
我還是記得老爸的話,沒有到外面酒樓去與經(jīng)理溝通自己的問題,原打算生根工廠的生涯規(guī)劃,眼看就要泡湯了。因為我屬于工廠的重要職務人員,如果當即辭工不做,按規(guī)定要扣三十天正薪培訓費用,只有提前一個月辭工并培訓好接替者,才不扣任何費用,可是你說呢,我還好意思再呆一個月嗎?
利用職務之便,我將自己的全部工資算得一分不差并借故領走現(xiàn)金,拍拍屁股,頭也不回,另找生根的地方去也。
注:此文寫作于2001-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