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皮膚一樣皸裂的冷冷的空氣里，鼻邊冒騰著溫熱的呼吸，慢慢地行走，于是濕潤的水霧便輕輕附在臉上。夜晚八點半的公交，黯沉的天空悄悄覆蓋上夜色中行人的面孔，路燈在暗夜的姿色里吞吐著橘黃色的光芒，暗暗透露冬夜里上帝偷偷給予人類微薄卻柔和無比的溫暖。

站臺上，冷冷清清地蜷縮著幾個等車的人，我把雙手放在嘴邊，小心地呵了一口氣，讓溫熱的血液快速流向我快要凍結(jié)的手指，也好讓胸腔左邊浸潤的疼痛漸漸枯竭。玫瑰的刺頑固地長在我的心里，而我無能為力，把它隱藏起來。

任你喜歡的德國童聲在震動的手機揚聲器里一遍一遍傳出來，我沒有掛斷，歡快的節(jié)奏打亂心跳的節(jié)拍，承認我很慌亂。自己曾經(jīng)的硬傷，現(xiàn)在卻變成心里害怕卻又渴望泄露的秘密。感情最初，所有事情都該寫在光滑的鵝卵石上，字跡清晰，讓彼此坦誠相依。時間延續(xù)著罪惡，一切猶豫到說不出口，到最后，謊言，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未了的心事，漸漸腐爛，疼痛卻永久地扎根于心底。我不夠灑脫，不夠。不會用足夠的罪名讓自己懺悔，并順其自然地將你從生命中剔除，不留痕跡。

踏上空空蕩蕩的公交車，空調(diào)散發(fā)的暖氣撲面而來，凍僵的臉因瞬息的暖意變得微紅，坐在前排，聽著每過一站，投幣箱里的硬幣掉落下去，發(fā)出的清脆聲響，有些落寞。汽車通過低矮的橋洞，玻璃剪輯路燈細碎的光影短暫地掠過對面空蕩的座位。呆呆地望著窗外，半掩在泥土里的殘垣斷壁仿佛要告訴人們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回憶，坍塌如海市蜃樓，在這狹小的舞臺上匆匆謝幕?？蓵r光斷裂后，我還是能在時光的掌紋里找到你的經(jīng)過，你望著我笑，表情可愛，你牽著我，手心粗糙。原諒我如此多愁善感，杞人憂天，在擁著你對我的好時卻不禁紅了眼眶。我只是個乞丐，會為任何微薄的施舍忍不住淚流滿面。

車越開越快，窗外流連的一切都變得暗沉模糊，我卻莫名感到放松，拋開所有的情理之中，用沉默代替過多話語的欲蓋彌彰，我看見舉著插滿冰糖葫蘆的棒子的人還在路邊叫賣，守著一個小地攤的婦女正坐在凳子上把頭埋在厚實的圍巾里打盹，冬夜繁華的街道聚集著那么多的故事，而我現(xiàn)在仍在路途中，期待去到某個溫暖的地方，不想再去猜想結(jié)果，不想再去描繪以后……

抬頭看車廂內(nèi)的時間，鮮紅的數(shù)字顯示21：00。不在意，不在意，掛電話時你一直試圖讓我記住，那個我在心里猜想了千遍想要的答案，可當它真正以勝利的姿態(tài)站在我面前時，我卻難過羞愧到無法再寬恕自己。但我的心里如此歡喜，仍然習慣一遍一遍地從這淺淺的三個字里找愛的證據(jù)。

車子繞過繁華的鬧市，漸漸接近我熟悉的地方，沒有路燈，我卻始終記得路途中那個溫暖的角落，記得路旁的那個山坡以及那條匍匐在山坡上沒有盡頭的高速公路。稀薄的月光里，冷風藏在衣袖里，涼涼地滲透進皮膚。我跟著你，走在被雜草搶過居住權(quán)的小路上，你老回頭看，提醒我注意暗溝，卻不肯牽我的手。走在后面的我突然很想笑，那時的我們試圖融化一些陌生，情景卻那么僵硬。爬上山坡，你靠在高速路的鐵護欄上，我靠在你的左肩膀，聽風和你的心跳。我心里藏著滿滿的有你的故事，像冬日里的一組暖膠片，像尖銳的枝葉頂端開出的細致花朵，開成圣誕樹上的愿望，安靜而美好。

等待，下一站，終點。一切都已釋懷，有意無意的使壞。窗外的大榕樹，在黑暗里仍然姿態(tài)分明。而我，是該讓故事停留在這里。車慢慢停下來，我站在后門，在門打開以后，抬頭，微笑，親愛的，高大的榕樹下，我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