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香氤氳的回憶
武岡二中 創(chuàng)新班 謝昱瑩 指導(dǎo)老師:唐花
我與他在酒坊柴火的噼里啪啦聲中相識,又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走散了......
我隔著透明的玻璃罩望著他,他躺在棺材里,面色鐵青,墨綠色的軍裝穿在他身上,真帥。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穿軍裝, 可惜也是最后一次看見。周圍親人們的哭喊聲與鞭炮的噼里啪啦聲不絕于耳。他很胖,胖得能填滿那段酒香氤氳的回憶;他也不胖,只需一口小小的棺材便能裝下。他走了,除了軀殼,什么也沒有帶走;他走了,除了回憶,什么也沒有留下。
這個胖老頭是我的舅爺爺,他稀疏的頭發(fā)和嘴邊的胡茬已微微泛白,油光滑亮的臉上總泛著兩團紅暈。他經(jīng)營著一家酒坊, 在老家修了一座小屋,又用積蓄買下了一塊幾十平米的地。每到節(jié)假日, 媽媽便將我送到舅爺爺?shù)募遥?不大的酒坊承載了我那豐富而又自在的童年時光。當蟬與知了的叫聲穿梭在林間,耀眼的陽光灑在在屋前的小院時,舅爺也便會躺在酒坊的搖椅上,穿著白背心,有一會沒一會地搖著手中的蒲扇,而我則搬一條小板凳,聽著烤酒爐噼里啪的響聲,或穿梭在酒缸之間追逐鄰家的小貓,或靜坐著品味酒坊中彌漫著的醉人的酒香。
天氣炎熱時,舅爺爺便會從冰箱里盛出一碗冰米釀, 我端著冰米釀坐在酒坊里,就著酒香,品嘗米釀,涼在嘴里, 甜在心里。氣溫帶來的躁熱也在冰米釀入喉的那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到了國慶期間,舅爺爺便會戴上斗笠,背上碩大的蘿筐,牽著我的手穿過玉米地,撥開綠油油的玉米葉掰玉米,剛摘的玉米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這時,舅爺爺便為我折幾枝玉米桿,他走在前面,我則跟在后面,戴著斗笠啃玉米桿。他摘完了,我也吃飽了。
舅爺爺?shù)尼劸萍妓囋谑锇肃l(xiāng)都是出了名的好,每到逢年過節(jié),村里鎮(zhèn)上來買酒的客人總是踏破門檻,但舅爺爺?shù)木茙资陙韽奈礉q價,在兒時的我看來,釀酒似乎并不是舅爺爺為謀生的一技之長,而更像是他在生活的苦難中苦中作樂的一種方式。他釀的酒,醇厚中帶著醬香,卻又不很醉人,這并不是有什么“獨門秘訣”,而是他對于細節(jié)的用心。舅爺爺釀酒始于霜降后。將浸泡清洗過地糯米在竹篾上攤開,舅爺爺就會用龜裂的手指揀去壞掉或不夠飽滿的米粒,再將它們放進缸中浸泡一夜。皎潔的月光灑在缸里,那顆顆玉色的米粒就好似顆顆晶瑩的珍珠。第二天清晨,舅爺爺便會將糯米撈出,蒸熟,涼透的糯米攤在槐木案上,待到舅爺爺拌上酒曲后,便會用手順著米紋轉(zhuǎn)上三十六圈,這時若是想幫他的忙,他一定不會答應(yīng),會擺擺手讓你在一邊站著。那年我伸手想幫忙,他急得攥住我的手腕“得順著米紋轉(zhuǎn)三十六轉(zhuǎn)!”指尖還帶著井水的沁涼。拌好酒曲,便可入窖。待到壇中的酒散發(fā)出淡淡的酒香時,舅爺爺就會盛出壇中的酒,琥珀色的漿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誘人。每當新酒釀成,舅爺爺都會請附近的鄉(xiāng)親們品嘗,看到他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舅爺爺?shù)男睦镆裁雷套痰?。閑暇時,舅爺爺便會將搖椅擺在院子里,備上杯盞,小酌幾杯,每到這時,他臉頰上的那兩團的紅暈也比平時更加明顯。以前每次看到舅爺爺喝酒,我都很好奇,好奇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于是便在夜里偷偷溜到酒坊偷酒喝,但由于不勝酒力,沒喝幾杯就醉倒在酒坊里,只記得再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但那淡淡的酒香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記憶里,現(xiàn)在想來,從酒坊到床上的那條路一定格外溫暖。
每天早晨,舅爺爺就會蹬上那輛破舊的老三輪給顧客送酒,我則坐在酒壇間聽舅爺爺給我講故事,既有白娘子與許仙的愛情故事,也有《水滸傳》中宋江魯智深等人的英雄傳奇。淡淡的酒香就著曲折動人的故事,為遙遠漫長的路途增添了一番獨特的樂趣。
最令我期待的還是元宵節(jié)夜幕降臨,舅爺爺便會系上圍裙,來回往返在廚房與餐桌之間。佳肴的香味總會引來周圍的一些“不速之客”,在餐桌下尋覓心儀的美味。晚飯過后,便到了我最喜歡的環(huán)節(jié)—吃湯圓。又粘又糯的湯圓與舅爺爺釀的甜酒的滋味交織在一起,描繪出了今夜最吸引人的畫卷。每到這時,舅爺爺便會在我的湯圓里包上一顆奶糖,看到我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他總是會笑出臉上兩個好看的酒窩, 仿佛是他自己吃到了似的。
我本以為這樣的時光會一直持續(xù)下去,但兩年前,我得知了一個噩耗,舅爺爺病了。我再次看到他時,他坐上了輪椅,生活已經(jīng)不能自理,我望著坐在輪椅上的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曾在無數(shù)個黑夜里默默地祈禱,祈禱奇跡的降臨,祈禱聽到電話線的那頭傳來的好消息,祈禱再醒來時能看見他邁著穩(wěn)健有力的步子向我走來……但生活并沒有帶給他奇跡,他終究還是在那個夏天離開了。他那平凡而又精彩的一生,在親人的哭泣中落下了帷幕。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都來為他送行,家家戶戶門前噼里啪啦的鞭炮聲致他以最沉痛的哀悼。身為軍人的舅爺爺在建軍節(jié)當天永遠地離開了,又怎么不是一種冥冥中的天意呢?
我站在酒坊,淡淡的酒香彌漫在身邊,濃濃的哀思縈繞在心頭。
我再沒在夏天喝到那般香甜的米釀,每每聞到酒香,聽到有人談起那位會釀酒的胖老頭,那段酒香氤氳的回憶就會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速凍湯圓在玻璃碗里晶瑩剔透,卻再不見那雙布滿裂痕的手為我撇去浮沫,原來最蝕骨的思念,是舌尖記得某年某刻的甘甜,而唇齒間再尋不得半點余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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