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空氣清新,寒風冷冽,大地鋪上一層嚴霜,仿佛下了一場小雪,田坎、地邊裸露的坡面上豎立著叢叢簇簇狗牙齒霜凌,晶瑩剔透;干枯的草莖上像沾著毛茸茸的面粉;魚塘的淺水灘邊結著薄薄的冰,塘里水位慢慢下降,那些像地圖上不規(guī)則海岸線的冰層,岌岌可危地凌空架在岸坡邊沿。
村上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來到塘壩上,或袖著手,或把手籠在衣擺下,蹲著、站著,盡管天寒地凍,有的在寒風中索索發(fā)抖,鼻孔里噴出兩股淡白的霧氣,可一個個興致盎然,一邊談天說地,一邊盯著水面,盼著塘里的水快點放干。
要過年了,祭祀先祖、年夜飯和招待客人的餐桌上少不了魚——要應年年有余(魚)的吉兆呢。——塘主人周晚爺為滿足大家年節(jié)的需求,昨天就掘開臥涵八字口放水了,今天趁早起魚??蛇@些早早來到塘邊的人們并不是來買魚的,而是來撈魚的,除了幾個被周晚爺請來專業(yè)捕撈的叔侄弟兄,其余大人、小孩都是來撈“野魚”的。那年我十五歲,對捉魚撈蝦不太里手,可經(jīng)不住魚的誘惑,也躍躍欲試。
水位逐漸下降,周邊的灘涂濕地越來越顯露得多,可隱約看到魚兒躬著背鰭在水里浮游。從水面波動的密度,人們估計著魚的數(shù)量,有人估摸不上五百斤;有人打包票:寸水藏千斤,不少于十擔。正爭執(zhí)不休,有人發(fā)一聲喊,都不約而同行動起來,扎衣袖,捋褲腿,腰間系個魚簍,托著網(wǎng)具,紛紛下塘。
見魚生火,此話不假。盡管裸腿赤腳浸泡在刺骨透髓沒膝的泥濘中,我開初還禁不住牙齒直打可可,然而人群中不時傳來捉住大魚的歡呼聲,仿佛一股股熱浪撲面,催人奮進。不甘示弱的我抖擻起精神,跨著大步邁向藏著魚的深水處。舉目四望,只見兩三畝見方的水塘里,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到處被攪得泥漿翻滾,水花飛濺,加上歡呼、吆喝聲此起彼伏,呈現(xiàn)出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人們有的張著層起起降降地扳;有的拿一個鐘罩般的篾座子東奔西竄攔截;有的托著帶把的敞口篾網(wǎng)撮撈;我和很多人使用的是麻線織的拖網(wǎng),長長的把手,像一面倒拖著的三角旗,可以扶著把兒在水里倒退著盲目網(wǎng)魚,也可以先揚在空中再扣進遠距離水下網(wǎng)撈暴露目標的魚,靈活自如,頗為受用。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同理,捕魚的人不在于吃魚,在于拼搏中激情燃燒時的快意,在于捕捉到魚兒時的成就感和有所收獲的喜悅。我穿行在人叢中,不時把網(wǎng)提出水面,只見網(wǎng)底魚蝦活蹦亂跳一氣,轉眼就一個個側身躺著,圓瞪著眼,玲瓏剔透的樣子,煞是可愛。大把大把地抓著魚進簍子的愜意勁,比享受著鮮美的魚宴大餐還醉人三分。
雖說我們是撈“野魚”的,可大家并不野蠻,撈到草魚、青魚和鰱魚,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扔到灘涂上,由塘主來收拾。周晚爺也很慷慨,沿襲著傳統(tǒng)習俗,鯉魚和鯽魚不是放養(yǎng)的,屬野生,無論請來幫忙的還是撈“野魚”的,撈到的都可以據(jù)為己有。那天早晨,很多人滿載而歸,連我這笨手笨腳的生手,也連鯉魚、鯽魚帶小魚蝦,不少于一炮(十斤)。——可惜后來這個規(guī)矩給失了,塘主強行把鯉魚納入家魚范疇。
這是口碟子塘,臥涵與塘底持平,本來可以徹底放干水在泥灘上撿魚的,可塘主早堵住了出水口,保留著尺來深的水。這種不干腳的舉措是為了讓塘里留住一些魚蝦,作為種子繁衍生息,以便來年干塘時同樣有比較豐盛的“野魚”撈,符合生態(tài)資源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戰(zhàn)略要義。
捕撈很快接近尾聲,大家陸續(xù)上岸。拖著凍得紅腫、幾乎麻木的雙腿,我迫不及待往壩基上燒的一堆火走去。一同上岸的堂兄說剛從冰冷的水中出來就烤火,準會壞事。我們走到井邊,用溫熱的井水一洗,慢慢恢復了知覺,又把簍子里的魚漂洗干凈,興沖沖地走回家。
呵,熱血流淌的年代,民風淳樸的家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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