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煙販
我少年時很向往高沙。最初聽到 “高沙”字眼是鄰村的一個叫財元的煙販在村里賣煙。那是一種自制煙,用白紙包了三分之二煙身,價格也很低,一毛錢一包。那時村里抽煙的,大多是自卷煙絲的喇叭筒,不久便被這種自制煙取代了,剩下幾個固執(zhí)的,也許是煙癮太大,也許是口袋里沒有活動錢!
我向往高沙還因為財元拿著高沙買的有漂亮圖案的鉛筆掛數(shù)——盡管煙便宜,免不了有人賒賬的。
考入初一的那年暑假,我從廁所與磚屋的夾墻的滑泥磚夾縫里取出私攢的十九元錢,死纏著財元帶我去高沙。財元說要一包銅鵝煙回報,我答應(yīng)了。那時的銅鵝煙每包二毛五分錢,村里很少有人抽,與之價格相當(dāng)?shù)模€有一種青龍煙,也只是大請客時才有人用。
我們走五公里到東站,乘高沙的客車,在一個叫六家鋪的地方下了車,然后走十來分鐘到了一個村子里的磚屋前,那是當(dāng)時最氣派的紅磚屋!財元哥敲門,無反應(yīng)。財元哥再敲,無反應(yīng)。 “我是肖財元! ”財元哥大聲說。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尖小腦袋伸出來,向著財元笑,臉上的皺紋扭在一起,轉(zhuǎn)眼又凝固了。
”生人?“那人問。
“我侄兒。 ”財元哥說。我們進(jìn)了屋,屋里有四五個等著拿貨的人。尖頭收了我和財元的錢,走進(jìn)房里拴上門。十來分鐘后,用一正方形細(xì)篾竹籃裝了滿滿的煙出來,一一分給大家。我要了一百五十包,財元先幫我付了,出門后我再給他。每包八分錢。也就是說,賣完一百五十包煙,可掙三元錢!
我和財元哥分頭而行,沿著馬路兩邊的村莊叫賣。我們約好,天黑之前,在龍?zhí)飼?。灣頭橋附近的村莊,煙不好賣,我串了十多個村,只賣了五十包,卻花了三個小時。我跟財元哥第一次碰面時,他的三百包煙只剩一百二十包了。到山青時,我讓財元哥進(jìn)村賣,自己跑到石巷村去賣。
石巷村那時只有十幾戶人,我剛一進(jìn)村,一劉姓叔叔就買了我二十包,我高興極了,剛要離開,七八個男人來劉叔家玩,見我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居然敢一個人出來做小販,爭相稱贊,你要幾包我要幾包,一下又賣了六十五包!我布兜里只剩十五包煙了!
我一路唱一路跳走上主路,準(zhǔn)備走進(jìn)村內(nèi),這時,村口有人喊 “抓住他!抓住他! ”三四個男人追著一個穿白色的確涼襯衫的男人,向村里跑來,那是財元哥!
”快飽!快飽!躲起來!“財元哥一路跑一路喊。我四顧無人,他肯定是喊我了!我拔腿跑向村后的山里,可是那時的山上沒有什么樹,連毛柴都很淺,遮不住人的。我不得已抱住布袋鉆進(jìn)了刺窩。那是瀕臨一片小懸崖的成片刺窩。我躲進(jìn)里面半來小時了,才看見那些追趕的人,在三四十米遠(yuǎn)處的山路上說話,聽口氣他們沒有抓住財元哥。
“你把吉普車開到前面路口那戶人家背處,我們守株待兔!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
我待在刺窩里開始數(shù)數(shù),五十下過去了,一百下過去了,五百下過去了,一千下過去了...數(shù)著數(shù)著我居然睡著了... 我醒來時,渾身又癢又痛,我解開的確卡罩衣——我只有兩件粗布汗衣,舍不得穿——身上到處是螞蟻!我躬起身,手上腳上伴滿刺,鮮血直流!我不停跺腳,卻又不敢移身,因為我看見那些人還沒走!當(dāng)然,我能看到他們,他們看不到我!我小心翼翼地移了五六米遠(yuǎn),總算離開螞蟻窩了,便又開始數(shù)數(shù),希望那些人早點離開。一百下,二百下,一千下...數(shù)著數(shù)著,天暗下來了。開始有人趕著牛羊回村了。天快黑了??墒悄切┤巳詻]走。
我有些害怕了!我不是害怕有鬼,有時候牛不見了,我一個人在深山尋找也不怕。俗話說七蜂八蛇,馬上七月了,正是蜂蛇最毒的時候,萬一不小心被咬,就死定了。我把所有的元票伍角票藏在刺窩里,將二角一角還有所有的分票共二元一角連同十五包煙放在布袋里,然后深吸一口氣,走出了刺窩,走到那些人面前。
“你們不是要抓我嗎?我出來了! ”我相當(dāng)鎮(zhèn)定地說。那四個男人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和眼睛。其中一個胖子上前來,翻看了一下我的布袋。
”這么少? “ 胖子問。
“初次賣,怕賣不掉,只要了五十包。 ”我說。
”可數(shù)不對呀?“胖子說, “應(yīng)該有三元多錢呀?”
“我...我剛才在村里賣,聽到你們來了,還有,還有一個十五包的來不及收錢! ”我邊想邊說。
“跟誰來的?你這么小,肯定跟誰來的。 ”胖子說。
“沒有,沒...沒有!我在六家鋪街上買的,他們說五十包以上每包八分! ”我說。
“這孩子膽真大! ”一個瘦男人上來說。另兩個不胖不瘦的男人也湊過來。
“你為啥自首呢? ”胖子說。
”自首?什么叫自首? “ 我說。
“就是你為什主動站出來呢? ”胖子說。
”不值得!太不值得!“我說。
“不值得? ”胖子頗感意外,問。
“你看我,到處被刺傷,剛才還差點被螞 ...被蛇咬了,多危險!我為什么要做被你們抓的生意呢?世上生意那么多!我要做堂堂正正的生意! ”我說。 四個男人都很驚異。好久了,他們擁著我上了吉普車。
“載我去哪? ”我問。
”去你家?!芭肿诱f。
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法,也不知道要面臨怎樣的處罰??勺詈蠼Y(jié)果是,他們到我家了解詳情后,退還了我的煙和錢!臨走時,胖子摸了摸我的頭說, “好好讀書,長大后做堂堂正正的生意! ”
第二天我到了石巷的刺窩,取回了我藏的錢!回到家時碰上財元,我把銅鵝煙交給他,他死活也不肯要,說是沒照顧好我,對不起我爸,沒臉要!他神秘兮兮地問我, “夠行呀小子!一分錢沒丟,還讓吉普車送回家來? ”
”行呀財哥,我差不多是你親侄子,六分五的煙算八分! “我沒好氣地說。
從此,我再也沒有販過煙。做的生意,盡管小,卻都是堂堂正正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