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煙塵 (記實文之三)
肖老師
1971年9月,我們一百多個青工坐了一整天汽車來到新化氮肥廠。已是傍晚時分,遠遠地只見前方燈火通明,鋼塔林立,水氣繚繞,一派現代化企業(yè)氣象,令人心曠神怡。一戴眼鏡的學者模樣的中年人贊嘆道:這就是現代化的化肥廠,好氣派。他就是肖老師。
培訓分為二個階段,先是理論學習,再是下車間實踐。
肖老師給我們上化學課。他是縣某中學的化學老師。走上講臺,肖老師滿臉激動,白晢的臉上滲出微汗。他扶了扶眼鏡說,我來自學校,受組織重托,來到氮肥廠,我是來向你們學習的,向你們工人階級學習,學習你們的好思想,好作風。
我汗顏,自己哪算得上是工人階級,根本還是一學生娃啊。
講完了客套話,肖老師轉入正題,給我們上課。他在黑板上寫下一個水的分子符號,說這是水分子,什么是分子呢,分子是一種很小很小的物質,他低下頭,右手拇指食指微張,左手下壓,重復說,很小,很小,小到無法形容,言畢,拇指食指完全合在一起,眼鏡后的目光全傾注在手指上,那模樣倒像三味書屋的私塾先生,不過,先生的頭是往后仰,肖老師的頭是朝前傾。
肖老師的課上得很好,使我這個完全沒接觸化學的門外漢學到了不少知識。
一個星期的理論學習結束,考試后,按成績分配工種。我考得很好,被分配在合成車間的精煉工段。
進了車間,一股刺鼻的氨味讓我感到惡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幾天下來,慢慢地適應了。
肖老師也跟著我們下了車間,他每個工段都要去了解,從造汽到變換,到壓縮,到精煉,最后到合成,碳化。
他說他感到很神奇,水和煤的結合產生出了碳酸氫銨(氮肥)。他的理論知識和實踐完美結合,使他的知識有一個新的飛躍。
不過,也有人不買他的賬,說我們操作完全不需要那些化學知識,只要控制好儀表就行,至于那些化學反應,看不見,摸不著,學它干什么。
肖老師長嘆:孺子不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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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點鴛鴦譜
在新化氮肥廠培訓,每當月底發(fā)了18元的工資,買了12元錢的飯菜票,以供一個月的伙食,剩下6元做為日常生活開支。最有趣的是,我們幾個青工,懷揣著幾元錢,就會一起去離廠10多里的新化小縣城嘬一頓,買瓶小酒,點幾個小菜,吃個昏天黑地,每人用不了1元錢。飯后看場電影,出來再逛下街。新化縣城的小街,與武岡南正街一樣,也是青石板鋪路,古老而幽靜。那里最有名的小吃就是炒米糕,酥中帶脆,脆中帶甜,甜中帶香,放入口中,脆響幾下,就全酥了,用武岡話說是落口消融。
一次,在返回廠里的途中,走小路,在芳草碧連天的山坡上,幾個人坐下來,胡口海言,借著酒興,過著嘴癮,亂點鴛鴦譜。將廠里幾個有姿色的女青工一一清理出來,說這個配給你,那個配給他,配到我時,我說我不要,我已經有了。眾人忙問,是誰?哪個車間的?我說不是廠里的,他們幾個把我按倒在地,逼問我說出直相,我掙圠著說打死我也不會說。其實那時我和她雖然失去聯系,但心里裝得滿滿的是她那張美麗的笑臉,臉上那雙迷人的酒窩。
在眾人胡鬧中,我遠望家鄉(xiāng),陷入沉思。

新生
1971年的冬天,天氣特別的寒冷,大雪接連地下,屋檐的冰凌掛起老長老長,饑餓的麻雀成群地從雪天里飛進食堂,爭搶著地靣的剩食。
那是在異鄉(xiāng)的新化縣一個化工廠里,我們一百多個青工在那里培訓。
因為春節(jié)前要文藝演出,廠部從每個車間抽出些人,參加節(jié)目排練,我是其中之一。
天氣冷得出奇,排練節(jié)目,沒有火烤,大家凍得瑟瑟發(fā)抖,我因有些基礎,還要負責指導些節(jié)目,在臺上凍的時間就更多了。一到晚上,床上那床薄薄的棉被根本抵御不了嚴寒。
春節(jié)文藝匯演后,我患了嚴重的感冒,因為年輕,沒當回事,還是堅持上班。
直到春節(jié)那天,病更重了,我不得不去廠醫(yī)務室看了病,廠醫(yī)給我開了些感冒藥。吃了藥,仍不見好轉,頭痛欲裂,沒有一點食欲,豐盛的春節(jié)匯餐筷子都沒動一下。
就這樣,熬到春節(jié)過去了,轉眼到了1972年三月,病仍末好轉,每天晚上是最難受的時候,在床上躺著,渾身疼痛,站起來,頭有千斤重,只得一個人走出宿舍在外來回走著,走不多久,又回房間。就這樣過了幾天,再也不能堅持上班了,只得請了病假。
病休幾天,病更重了,同室工友見我病情嚴重,向廠部作了匯報,廠部決定馬上送醫(yī)院搶救。
我意識到病情兇險,可能會一去不返。我將一本日記和幾本自寫的詩集交給了我的一好友,要他負責保管,如果我不在了,再交給我的家人。
一工友將我背上汽車,車飛速往縣城開去,二十多分鐘后,到了縣城醫(yī)院,馬上檢查,醫(yī)生手劃著我的腳板,然后又拿了一根很長的針,將我的背弓起,長針向我的背椎刺進,抽出了椎液,此時我已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
我只'記得醫(yī)生將我推進病房,在一床上躺下,醫(yī)生給我輸液,冰冷的藥液一進入我的體內,我立刻劇烈地抖動起來,隨即陷入昏迷……
我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躺在一髙髙的手術臺上,幾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yī)生圍在臺邊,手里拿著刀,嘴里說救不過來了,他不行了。
我慢慢地飄到了天花板,看著忙碌的醫(yī)生在搶救我,感到這一切很好笑,一工友在門口欲進不進,向我扮著鬼臉,口中說著丁個當,丁個當,我大聲叫道,你要就進來,要就回去,在門外叫什么?工友立即不見了。母親來了,流著眼淚喊兒子兒子你怎么了……
我終于睜開了雙眼,醫(yī)生歡喜地叫道醒了醒了,一年近五旬的醫(yī)生用慈祥的目光望著我說,小子,你命大,你患了嚴重的腦膜炎,又沒及時治療,如果再晚來半天,你就沒救了。你從昨天下午一直昏迷到今天早晨,總算醒過來了。
我用感激的目光微笑著望著醫(yī)生。一漂亮的女護土幫我打開窗戶,窗外一棵桃樹開滿鮮艷的桃花正向著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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