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卻總是揮之不去，明天是什么樣子，從沒去想過，但一直在拿昨天與今天做比較。昨天跟今天中間只隔了個黑夜，卻讓人有天壤之別的感懷。

衣

        脫了胞衣穿新衣，就是人出生的第一件事。我脫了胞衣有沒有穿上新衣，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從考證了。還正在我的記憶里，十歲之前是沒穿過新衣服的，都是穿叔叔的工作服、哥哥的開檔褲、姐姐的那種要合褲腰帶從一邊解扣子拉尿的褲子。穿叔叔、哥哥的褲子還沒什么，但是只要一穿上姐姐的褲子去上學(xué)，那么那天肯定就學(xué)不到什么東西的。為什么呢？因為大家要把我按倒看我穿“婆娘喀”的褲子是什么樣子，我當(dāng)然要誓死捍衛(wèi)尊嚴(yán)，可是到頭來，我只會在小伙伴的哄笑下一點尊嚴(yán)也沒有。

        娘爺老子愛蠻崽，我沒感覺到，跟媽媽提個無數(shù)次，給我做一件新衣服，每次都是無效申請。

        十歲生日那天，我一直守在親戚送來的人情旁邊，那時過生日一般送做衣服的布料，鞋子，沒有人拿錢的。生日當(dāng)天收的禮品都會在一張光線比較好的床上一字排開，上面粘有一塊小紅紙，后來送禮的都會站在床前看看前面的人送了什么禮品，主人會在一邊解說這是誰送的，這又是誰送的。禮品送的好的面帶微笑，禮品不象樣的面帶歉意。而這些禮品一般只是在這天看看，以后就要收藏好，遇到好天氣還要翻出來曬曬，因為以后誰家生日還得拿它們?nèi)ニ投Y的。

        我當(dāng)天從第一個放炮仗進(jìn)來的親戚開始守禮品，直到開飯，看到一床的禮物，也沒什么高興的，因為我知道這里面只有兩雙鞋子是我的外，其它的我都不可能擁有。但是我想一身新衣服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從懂事那天就開始想。

        開飯了，是我生日，可是大家都沒怎么注意我，飯吃了一半爺爺才發(fā)覺我沒在桌上吃飯，于是就放下碗筷問媽媽，媽媽在叫我的名字，我是聽到的，故意不應(yīng)她。爺爺在床前找到我，問我為什么不去吃飯，并說：“一年三大飽，生日、嘗新、過年了。今天是你生日，要去吃飽啊！”我沒做聲。媽媽跟外婆也來到我身邊，問我為什么不去吃飯？我才小聲的說，我不想吃飯，我想要新衣服。其實我怎么不想吃飯??？聞到那菜香味，早已咽了好多口水了。

        媽媽拉我去吃飯，說吃飽飯再說。我倔強的說，不答應(yīng)給我做衣服我就不吃飯，說完把頭一楊挑釁的瞪著媽媽。媽媽張嘴想說什么，給外婆拉了一下又沒說，我現(xiàn)在才體會媽媽當(dāng)時的難處。

        外婆替媽媽做了主，讓我挑布料，給我做衣服。媽媽在一旁誤導(dǎo)我，指著那些很差的布料說，這塊布做衣服好看，小孩子拿這塊布料做褲子好看耐臟。我心里有數(shù)，不會被媽媽誤導(dǎo)的，早就看好外婆送的那兩塊布料，一塊是藍(lán)色卡織布，一塊是白色的確良。我早就想象好，藍(lán)色卡織布褲子配上白色的確良襯衣穿在身上，在小伙伴面前多神氣?。?

        外婆說了好久，媽媽才勉強同意。媽媽是個不從師也不出師的裁縫，做的衣服不怎么有樣式，但是比較牢固，針線放得比較密。深更半夜趕衣服是常事，我穿新衣服的夢不知做了多少個了，我做衣服的那兩塊布料還是布料。

        終于穿上新衣服上學(xué)了，本來是要走親戚才準(zhǔn)我穿的，但是媽媽經(jīng)不住我苦苦哀求就答應(yīng)了，要我注意些不要搞臟了。那心情這一生就那一次，以后估計要哪天中了五百萬才會有那心情。剛好那天下雨，穿著一雙用鐵架燒紅補了N次涼鞋改成的拖鞋，只要一提腳，鞋跟就會拉起一串泥巴。為了泥巴不搞到新衣服上，我非常小心的走好每一步。結(jié)果遲到了，走到教室門口給老師叫住，給同學(xué)們發(fā)現(xiàn)了我穿了新衣服，同學(xué)們有笑的，有叫的。課堂紀(jì)律一下子破壞了，老師惡狠狠的說，出去站到下課再進(jìn)來。

        穿新衣服時那激動、喜悅、自豪的心情（至少還有一百多種快感并存）一下子蕩然無存。

        下課后同學(xué)們的調(diào)戲也沒有使我高興起來，導(dǎo)致做作業(yè)（寫大字）時跟同桌爭界線大動干戈，他肯定不是我的對手，再加之我心里有氣。三兩下就把他搞倒在課桌下面，沒想到他爬起來做出非常極端的舉動，拿著寫毛筆字的墨盒往我雪白的的確涼襯衣上面涂。一件夢寐以求幾年的新衣服就這樣給他糟蹋，我再次沖上去決定要掐死他。不是老師來得及時，他肯定被我掐死了。

        放學(xué)后肯定不敢回家，這事要是給媽媽知道，肯定得挨打。在放學(xué)回家路上的池塘里拼命洗，怎么就洗不掉。后來想到大人們有時洗手洗不干凈，就抓一把黃泥巴在手上搓搓就能搓干凈。我就從地理弄了很多黃泥巴放在衣服上面使勁的搓，結(jié)果是白色的確良搓成黃色的確良還是沒把那墨水洗掉。

        天黑了才回的家，當(dāng)天就把衣服換掉，平時十天八天都不換衣服的我，新衣服才穿了一天就換了，給媽媽看出了破綻。飯沒得吃是小事，打一頓那才叫痛。

        那件衣服后來媽媽買了藍(lán)色的染料，又把它變成一件新衣服。我穿了很多年，也收藏了很多年，現(xiàn)在找不到了。

        這輩子第一次穿新衣服最終以痛而苦記一生。這是我沒衣服穿的痛苦經(jīng)歷，我爸爸沒衣服穿的痛苦經(jīng)歷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劉冰為了獲取點擊率提前爆料）。爸爸這輩子是只管做事，不管衣著的，可是那件事還是讓爸爸忍無可忍，一年夏天，在地里干活，中午男男女女十多個在樹下乘涼，爸爸放下鋤頭，掏出旱煙袋，一屁股坐下去，結(jié)果那條補了幾十個補丁由長褲改成的中褲，“嘩”的一身從前面撕開到后面，不是掉線縫。爸爸在全場男女老少爺們的爆笑聲中“夾著尾巴”逃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甩灶間剛剛煮熟飯的飯鼎，接著就甩我們手里的碗筷，再接著就是媽媽沖上去跟爸爸斯打成一塊。

        從我懂事起到我打工賺錢時，記得爸爸媽媽沒有穿個一件象樣的衣服。我第一次打工回家沒錢買，第二次打工回家就給爸媽一人買了兩件新衣服，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拉開包包拿衣服給他們試穿，這時，爸爸笑了，媽媽哭了，我哭了也笑了。

        后來我們給他們買了很多新衣服，但是他們都舍不得穿。媽媽臨終時囑咐，那些沒穿過和還可以穿的冬裝不要燒掉，給我老婆、嫂嫂、姐姐她們留下來做眼目。爸爸走后我們幾個男的也一人留了一件，我每次回家都要翻出來看看，穿穿。

        以前是要穿出個樣來給人家看，現(xiàn)在是要活出個樣來給人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