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哩?”
車上寥寥幾人,中年婦女的嗓音仍然高亢清亮。
“山口”
中巴徐徐行駛在抹了水泥的鄉(xiāng)村路上,路邊雜草從生,路還是這條路,感覺比童年進城時的搓板路面窄了很多,但已平整不少了,我不勝榮寵,難掩喜悅。
山口村離城25里,坐落在天子山脈東麓,從螺螄嶺和老窩嶺之間流出的一條小溪,將山前臺地切割出一塊向東擴展的喇叭形洼地,三面溪山環(huán)繞。我曾寄居的家在南面的高崗上,崗上有一顆樹高干粗,木瓜藤纏繞的老樟樹,我們也叫它嘎公樹,兒時樹下常有老鄉(xiāng)祭貢,可保風(fēng)調(diào)雨順,四季平安,子嗣繁衍。
到站,一下車便貪婪地尋找崗上的嘎公樹,但它已不知去向,我克制失望,不可原諒地原諒著。嘎公樹,它曾是毒蛇、烏鴉、蝙蝠寄居的地方,也是喜鵲盤居、百靈歌唱的場所,它是消災(zāi)避難、祈福生殖的神靈附體,也是蟲子繁衍,瘴氣生發(fā)之地。它是影響過我世界觀形成的事物之一。
順著小溪,向崗上走去,有幾個小孩和老人在屋前看著我,但找不到故親和舊友的面容,我仿忽成了一個隱身人。路過溪邊童年就讀小學(xué)的位置,還記得的,現(xiàn)在成為一塊平地,也不錯,幾個留守兒童在那里扔石頭,權(quán)作他們的學(xué)堂,運動場和賭場。
走近已經(jīng)廢棄的老屋,有頭小黃牛栓在堂屋前的木樁上,四周無人。
打開手機、拍照,站到長了青苔的檐下,點燃一支煙,收聽著手機播放的凱里金《回家》,心中感覺麻癢癢的。
老屋坐西朝東,夜晚站在門前,10多公里外威溪水庫的燈火清晰可見。兒時,若是天氣好,太陽從東方升起,陽光越過田疇,穿過樹叢,淌進屋來,屋子里便開始有時明時暗的光線,忽長忽短的影子,新的一天,有了屋內(nèi)與屋外的對話,人與自然的交流。若逢春雨夜,雨水打擊屋前屋后的樹梢,時兒由徐而急,恣肆翻騰,時兒又舒緩纏綿,一程一程,永遠(yuǎn)的打擊下去,徹底否定了旋律、音色,不想入眠的身子晃忽投入宇宙基本粒子的悄然裂變之中。
“你是蠻狗嗎?”
一位50多歲的婦女悄然來到我身邊。
“你是……”
“巧婆啊!”
“哦認(rèn)出來了,巧姐”
“你好多年沒回來了”。她拉了我的胳膊,要我到她家喝口水,總算有出來認(rèn)我的故人了。
她家離我家不到200米,在老屋后面已蓋了二層紅專樓,門前有一棵柿子樹,葉子基本沒了,樹枝上掛滿紅彤彤的柿子。
“家里人呢?”
“打工去了。”
她拿竹竿要給我打柿子,我忙制止,是這掛滿果實的柿子樹成全了一個家的溫馨。
告別后,我溯溪而上,螺螄嶺、老窩嶺分立在我兩側(cè),它后面就是天子山脈。傳說山上有兵書寶劍,要真命天子才能取得,于是山里就有了王氣和兵氣。
記得有次天還沒亮,我們兄弟幾個進山砍柴,入山口,夜色由深化淺,萬籟由靜轉(zhuǎn)動,一群群山麻雀在峽谷里此起彼伏的鳴叫,我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柴刀把左手虎口割開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在我還沒有能力領(lǐng)悟山里王氣的時候,就已遭遇了山里的兵氣。幸好遇到從山里出來的護林員,他解下手電筒的背帶,把我手腕的動脈綁緊,送回家。
在螺絲嶺腳下,有位老翁在犁田,水漫過了大腿,他左手犁右手繩,控制著水牛緩緩前行,遠(yuǎn)看架勢仍然俊朗,近看腰身已然坍塌。我強忍內(nèi)心酸楚。我們年青一代,已被進城當(dāng)工人、做職員的時代潮流裹脅,不可逆轉(zhuǎn)的走向山外,曾經(jīng)美麗的家園,正在走向廢墟。
霧來了,天子山隨霧遁走不見,但面前的螺絲嶺和老窩嶺在大霧中仍見蒼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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