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著油紙傘, 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雨巷詩人”戴望舒筆下的這幅江南梅雨時節(jié)的陰沉圖景,已經(jīng)為幾代人沉吟。陰沉,悠長,狹窄,寂寥的雨巷,沒有陽光,沒有活氣,“我”就在這樣的雨巷中孤獨的行著,在孤寂中仍懷著憧憬。對了,人是不能沒有憧憬的,這就是《雨巷》這濃重象征的抒情意境,經(jīng)久而不衰的密碼。不知為什么,于我,情有獨鐘的是那把油紙傘……
我曾在一個僻遠(yuǎn)的鄉(xiāng)村,也獲得難忘的有關(guān)傘的印象。那是山里人趕歌聚會,這天,陽光燦爛,參與趕歌的青年男女,衣衫都很鮮亮,他們,全體,手里或者腋下,都有一把紅紙傘,男女相邀而來。趕歌伊始,一把把紅紙傘撐開了,像頂起一朵朵紅云。一把把紅紙傘從屋里,從樹叢,飄然而至,匯成傘的溪流,又流進沙河壩那個傘的大海。其場面壯觀極了,陽光下,碩大無邊的紅,閃爍著,我?guī)缀踔灰妭忝?,不見人頭,紅色的光帶和我的目光范圍等寬,滿眼都是熱烈?!皫r石頂上蘭花開,半夜想妹半夜來,老虎走前我走后,腳踩花蛇當(dāng)草鞋”,情投意合的男女,對歌后,就到另一個安謐的所在去了。他們走得很慢,把傘壓得很低,擋住了灼人的陽光,也擋住了灼人的眼光……
這種宏大、熱烈的場面,和戴望舒筆下孤寂、陰沉的圖景,反差很大,印象卻同樣深刻。
后來,我看到了日本畫師喜多川歌麿的“浮世繪”,這是一部偉大的藝術(shù)品。其中的《鷹獵隊伍》與其他系列組圖一樣,用的是紅色和綠色,有一種凝重兼狹邪的氣度。圖中那駕鷹的男人,捧盒的女子,無甚表情,卻透出奇異的美麗。而最吸引我眼球的是畫面中被高高擎起的紅紙傘,畫家工筆繪就的紅紙傘,是我國典型的風(fēng)格,傘面、竹架、質(zhì)感、弧度、氣韻無一不透出中國特征。這紅紙傘,在陰柔的畫面里讓人眼睛一亮,憑添了許多活氣,卻又不失整體的和諧、完美。
陜西作家譚易,推出了一部長篇小說《紅紙傘》,給了我們又一種印象。在他筆下,傘店開始做傘,染料水讓一條河都是汪洋的紅色,曬絹時,泉水邊、樹桿上,如同天上掉下丹霞,映紅大半個天空。這是商州的風(fēng)景畫、風(fēng)俗畫。他還生動描繪了舞榭歌臺上精彩的《傘舞》,舞者在紅紙傘的光暈里纖塵不染……
在色彩家族中,紅色是第一色,是極富內(nèi)涵的色澤,紅傘、紅豆、紅土地、紅高粱、紅杉樹、紅磨坊、紅珊瑚、紅玫瑰、紅裙子……哪一種沒有自己的界面,沒有特別的神韻和魅力呢?
往事依稀,紅傘有味。一個朋友說,往事大都模糊了,留下的是一些氛圍、色彩、氣味。確乎如此,在不經(jīng)意間,那一把把紅紙傘組成的意象,不時會觸動我心中那游絲般的情感,撩動吟情,猶如周莊、同里、麗江,猶如月落烏啼,人約黃昏,猶如松林風(fēng)籟,濤吼溪唱,給人興意盎然的回味,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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