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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院軼事之六爺

        大海34 2022-06-23 14:58

        古院軼事之六爺

                        

        六爺長得精瘦,個子不高,皮膚白皙,眼睛細小,一年四季,一身邋遢的樣子。

        冬天,一件棉衣,一條棉褲,不知穿了多少年也沒洗,上面的油漬,污斑象畫了一張地圖。整個冬天,貓在煤灶前,混混沌沌,迷迷糊糊,象極一只懶貓。

        夏天,光著膀子,穿條布帶短褲,踏一雙單布鞋,搖一把爛蒲扇,提一把長嘴壺,在院子里四處游走。

        夏天的晚上,我們一幫小屁孩最快樂的事就是聽六爺講故事。

        一到晚上,只要不刮風下雨,我們就會簇擁著六爺去井臺講故事。

        六爺是個故事匣,里面裝了講不完的故事。三俠五義,隋唐演義,三國水滸,那些神奇的故事像清泉滋潤著我們的幼小的心靈,更有那些狐仙鬼怪,仙境地獄的故事刺激著我們的神經,讓我們興奮,激動,發(fā)出聲聲驚叫以宣泄饑渴的靈魂。

        六十多歲的六爺,在我們的簇擁下,扭著瘦條條的身子,赤著白白的胳膊,蕩著一條寬大的短褲,拖一雙破舊的布鞋,左手搖一把爛蒲扇,右手提一只小茶壺,極象一個老精怪。見我們推推搡搡,邊走邊說,別急,別推,把我摔了你們就聽不成故事了。

        我們只得放慢速度,攙扶著他慢慢走,從堂屋到古井四十多米的距離好像走了半天才來到了井邊。     

            這是一口很古老的井,井臺是青石圍,是用一塊巨石從中鑿空而成的圓圈,井壁上刻有萬歷兩字,是建于明萬歷年間還是我們的本姓標識我們不得而知。只是從井口邊緣被繩索磨出道道光滑的深淺不一的溝,我們就知道這口井很老很老了。井旁是一株高大的柚樹,晚上來到這里,涼風習習,是納涼的好地方。

        所以,六爺講故事就選在這里。 他坐在清涼的井臺上,享受著涼爽,享受著一幫孩兒圍住他的天倫之樂。

        六爺終生未娶,那時我們還小,不知其中原委,只知道他是個單身漢,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長大后才知他是經歷了一場悲天慟地的愛情悲劇,才立志不娶的。

        六爺一屁股坐在井圍的邊緣上,架起二郎腳,輕搖爛蒲扇,不時將小茶壺對嘴送上一口水,咽下的時候,喉嚨里咕嚕響一下,待水完全下去后,微閉雙眼,頭向后仰,一副快樂神仙的樣子。

        我們一幫小孩團團圍住他,推搡著他,要他趕快開講故事。

        六爺慢慢睜開眼睛,環(huán)顧四周,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嗓子干咳幾聲,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我們知道他是要我們做功裸了。

        聽故事之前我們的功課就是給他翻背皮。聽到干咳聲,像聽到了命令,我們幾個小孩趕緊七手八腳地給他翻起背皮來。

        雙雙小手在他背上揉著,揑著,掐著,磨著,撓著,六爺喊看莫亂來,莫亂來,受不了。我們停止了騷亂,一個力氣大的從他腰間拉起一塊背皮向上波浪似的翻動著,一直翻到肩部,六爺愜意地頭向后仰,嘴里說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六爺身體瘦小,年紀老了,皮膚松馳,很容易拉起來,于是,我們又重來一次,換個人,從他的腰間翻著背皮又波浪似的滾到肩部。

        六爺舒服地呻吟著,身子繼續(xù)向后仰,整個人都倒在我們身上,我們怕他掉進井里,于是合力一推,將他扶正,又繼續(xù)做起功課來。    

        時間過去二十多分鐘了,眼看功課做得差不多了,見六爺還沒開口,我們不干了,小手他背上亂錘起來。

        六爺受不了,干咳一聲,身子坐正,將壺嘴對住自已的嘴,仰頭長長地吸了一口茶,茶水在喉頭咕咕幾聲,咽了下去,我們知道要開講了,于是,有幾個挨著他坐在井臺,站了幾個,蹲了幾個,大家屏住呼吸,等待著六爺?shù)木使适隆?nbsp;   

        話說,古時候……六爺開講了,聲音沙啞,喉頭上好像塞了什么東西,我們隨著那沙啞的聲音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

        一個晚上,六爺只講一個故事,弄得我們意猶未盡,心里癢癢的,卻也無可奈何。

        六爺愛講鬼故事,聽得讓人毛骨聳然,偏又愛聽。他講得活靈活現(xiàn),說有些是他親身經歷的事。說三元宮巷是一條鬼巷,出了很多活鬼。又說萬家大院也鬧過鬼,很嚇人的。

        一次,講鬼故事的時候,到驚悚處,他突然一頓,全身繃緊,壓低聲音說,不好,鬼從井里出來了,嚇得我們從井沿上跳下來就跑,隨后又聽得六爺哈哈大笑。我們知道被他戲弄了,趕上去一頓亂捶,六爺哇哇地叫著,痛,痛……

        偶爾,六爺也講些黃故事,只是我們年小,不知其中的意思,只是聽著聽著,就掐著六爺說,你痞你痞,講野話。六爺嘿嘿一笑:小屁孩,你們懂什么叫痞。

        1965年的夏天,六爺死了,病死的,無兒無女,喪事簡單,一口薄棺材,擺在正堂屋里,幾個人從堂屋南側的一間小房里將他抬出來,放進棺材里,我們幾個小孩壯著膽子近前看了看,只見六爺臉色安詳,眼角好像動了一下,像是感謝我們來給他送行。我們一驚,忙遠遠地避開了。

        晚上,一盞腳頭光幽怨地在棺材下方亮著,無人守靈,一片陰森。我們經過堂屋時,加快步伐,生怕六爺生出什么動靜。

        第二年,文革開始了。后來,我暗自慶幸六爺躲過一劫。?

        文/大海

        圖/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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