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潔的父親是一位部隊轉業(yè)的干部,母親是一位農民。潔在五歲的時候,父親從部隊轉業(yè)到縣城,就隨母親進了城,母子兩的戶口也從農村遷到了縣城。嚴格的說,潔在五歲的時候就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潔在十五歲的時候,隨父母一起回農村老家過年,在農村還有她的奶奶和二個叔父。
當潔踏上車門,看見車內一大群灰頭土腦的鄉(xiāng)下人時,潔噘起了嘴巴,撩起大衣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再也不想扭過頭去往后看,剩下她的父母在跟認識的鄉(xiāng)親熱情的打招呼。
車子飛奔在通往山區(qū)的公路上,潔無心欣賞兩邊的風景,心里搞不明白的就是,父母為什么非要回農村過年?潔討厭奶奶家泥濘的道路,不喜歡奶奶家昏暗的燈光,不愿意聽奶奶的嘮叨??傊?,潔是一萬個不情愿的跟隨父母回農村老家過年的。
來到奶奶家,父母就忙開了,幫助奶奶搞衛(wèi)生,弄飯菜,潔一個人百無聊奈的站在奶奶家的堂屋門口,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發(fā)呆。
不知道什么時候,潔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望著自己。潔收回眼光一看,只見奶奶家門前一顆柚子樹下,一位扎著沖天羊角辮,衣著很單薄,差不多和自己同齡的小姑娘正在怯怯的望著自己,似乎想走過來和她一起玩又不敢的樣子。
潔本不想搭理她,可實在是寂寞極了,潔朝她揮了揮手說:“過來呀,我們一起玩玩?”
小姑娘臉上流露出感激的神情,慢慢的向潔走過來。
走到潔的身旁,小姑娘看著潔一身光鮮的衣服,眼神里流露出無限的羨慕:“姐,我叫小梅,你這衣服真好看,我能摸一摸嗎?”
小梅一開口說話,潔的優(yōu)越感馬上就來了,本能的后退著:“不行,不能摸,我這衣服很貴的……”
小梅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很謙卑的樣子。很快的,潔就與小梅混熟了,潔提出要與小梅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戲,小梅同意了。潔想好之后,讓小梅閉上眼睛,藏在了小梅視力不能及的奶奶家籬笆墻的另一面,等著小梅前來尋她。
短短的幾分鐘,小梅就找到了潔:“姐,我捉到你了。”小梅的手一下子就摸上了潔的肩旁。潔潛意識里往后退,不小心一下子就碰上了籬笆墻的荊棘叢,“嘩”的 一聲,潔那件漂亮的外衣被撕開一條很長的口子。
潔一下子就急了,拉扯著小梅說:“我說過我這件衣服很貴的,要你不要碰,你偏要碰,這下撕爛了,要你賠,要你賠……”
小梅語無倫次的跟潔解釋:“姐,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我也沒有錢賠你???”
潔哪里肯依,聲音越來越大“鄉(xiāng)巴佬,不賠我的衣服不行?”拉扯著小梅不放手。
潔和小梅的爭吵 驚動了正在幫奶奶弄飯菜的父母。父親看到潔,對潔說:“潔,算了,她是你一個堂叔的女兒呢,不就是一件衣服嗎?回頭進城爸爸再給你買一件,不鬧了???”母親也在一旁勸說著潔。
潔沒有想到父母居然還在幫著小梅說話,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上來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大聲的說“不,我就是要這鄉(xiāng)巴佬賠我的新衣服……”
潔的父親聽到潔罵小梅是鄉(xiāng)巴佬,也火了,將聲音提高了幾度:“小梅是鄉(xiāng)巴佬?你老爸和你老媽,還有你 也是鄉(xiāng)巴佬呢……”
潔大聲的反抗著:“我才不是鄉(xiāng)巴佬呢,我與她鄉(xiāng)下人不一樣,她才是。”
父母看到潔不依不饒,父親火了,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再胡說,就打斷你的腿?”
潔松開小梅的手,捂著熱辣辣的臉龐,大哭著跑進了奶奶的房里。剩下小梅一個勁的在跟他父母認錯。
二、
潔高中畢業(yè)以后沒有上大學,而是按照父母的意愿早早的招了工,在縣城的一家百貨公司上班。同時按部就班的在百貨公司找了一個對象,草草地結了婚,組合起了一個家庭。可好景不長,潔和丈夫很快的就成了下崗工人,雖說公司象征性的給了他們一筆下崗安置的費用,可小日子過得是緊巴巴的。小日子一過得緊張,夫妻之間的矛盾就出來了,夫妻爭吵不斷,最后在爭吵中矛盾升級,潔無奈之下與丈夫離了婚,寄居在父母家。
潔寄居在父母家的時候,就無端的想起那個老家的“鄉(xiāng)巴佬”小姑娘小梅來。她不知道她當時的話語有沒有對小梅造成傷害?
當年潔口中的“鄉(xiāng)巴佬”,那個怯怯的小姑娘小梅早已經是今非昔比,她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學,讀完研究生后,如今在沿海的一個城市已經風光得一塌糊涂。她有著自己的公司,每天開著寶馬,在異鄉(xiāng)的城市里早已經打拼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小梅聽著躺在身邊丈夫均勻的鼾聲,偶然也會想起遠在家鄉(xiāng)的潔來,不知過得可好?
潔是在小梅幾經轉折,終于打聽到她在家過得不好的時候聯(lián)系上的。那是一個歲末。潔接到小梅打來的電話。小梅在電話里熱情的邀請潔跟她一起去沿海的那座城市發(fā)展。開始,潔還有些難為情,但經不住小梅的一再邀請,又考慮到自己目前的境況,最后還是答應了小梅。
新年剛過,潔便打點起行囊,只身去投奔小梅。
坐上長途公共汽車,潔發(fā)現(xiàn)坐車去打工的人還真多。潔端坐在座位上,閉目養(yǎng)神,可后面的聲音時不時的鉆進潔的耳朵。
“小紅,你去年掙了多少錢?”
“我呀,去年剛出來,不過還不錯,過年我?guī)Щ匚迩K錢,你呢?”
“我在服裝廠做了兩年,一年凈掙八千多塊錢,比我在家強多了。”
是兩個十八九歲姑娘的聲音,一看就知道是從農村出來打工的姑娘,聽到她們幸福的交談,潔的心里除了羨慕之外竟還有一絲莫名的嫉妒。
車子很快的就到了小梅所在的城市。潔提著大包小包,攔了一輛的士。潔剛要張口討價還價,不料的哥冷冷的哼出聲來:“我們沿海人和你們鄉(xiāng)下人不一樣,一概打表計費,不講討價還價這一套,坐就坐,不坐拉倒?”
氣得潔差點跳下車來。
當潔將行李放在小梅皇宮般的客廳里的時候,雖說得到小梅盛情的接待,可潔發(fā)現(xiàn)在自己的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絲莫名的不安。
夜晚,潔被小梅和老公的交談驚醒。
“那個鄉(xiāng)下女人什么時候走?。磕愦蛩阍趺窗才潘??”
“老公,你怎么這么說呢?人家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最好的朋友。她是我們那個縣城里的人,要說鄉(xiāng)下女人,我才是正宗的鄉(xiāng)巴佬呢?我打算留她在我公司工作,祝我一臂之力呢?”
“寶貝,她怎么能和你比呢?她是鄉(xiāng)里人,你和她不一樣。“
“老公,好不好嘛?”
“好了好了,就按照你的意思辦。”
接著是小梅低聲的請求老公不要再說了。
潔聽到這里,眼眶里濕濕的,眼淚就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第二天天未亮,潔早早的起了床,當小梅和丈夫還在熟睡中的時候,離開了小梅的家。投入到打工大軍的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