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不敢去寫,不敢去提,因為回憶太深,感情太沉。
——題記
父親去世已經有18個年頭了,感覺就像昨天一樣。我經常想他,夢見他。這些年對他的思念一直沒有褪淡,反而愈積醇厚。他去世時,我才15歲,是不經世的少年?,F(xiàn)在已是初經風霜的中年男。18年,我已慢慢習慣沒有他的生活,他靜靜地躺在院子后的墳山上,我和他就這樣陰和陽,生與死地在兩個不同世界里彼此思念著、惦記著。
父親很平凡,但平凡中帶點坎坷,坎坷中帶點悲情。尤其是晚年的時候,他這一生并無突出可以炫耀的事跡,但他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他一生的坎坷和悲情至今讓老一輩的同村人唏噓不已。
父親留給我是一個平凡而偉岸的背影。
關于父親青年時期的事情,我所知甚少,很多說法和版本是聽村里大叔大嬸描述的。
父親1936年出生,高中文化,是村上有名的知識分子,會寫文章,字寫得漂亮,村里人逢年寫對聯(lián)就找他。高中時候打籃球不小心把腿扭傷了,治愈不徹底,造成了腿有點跛,而且是終生。高中畢業(yè)后在縣造紙廠、農科大隊都呆過,后來又當過老師,再后來又變成農民。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年紀小不知道內情,便問叔叔伯伯,他們大概和我說了些,一個可能個性的原因,二則是政策的原因。總之說父親年輕是吃國家糧的,風光過。于是我去問父親,想確認這些事情的真假。父親一聽就斥責我,說我小不該問這些,以后再慢慢告訴我。我那時確實很小,大概8歲不到。我從小就帶著這些疑團慢慢長大。一直到至今沒有解開。到我成年懂事以后,一直想從叔叔伯伯那里了解父親的年輕時的經歷,可惜我長期在外漂泊,很少回去,深以為憾。
但我知道父親是善良的,是村里有名的好好先生,除開寫字寫得比較好以外,還懂音律,拉的一手好二胡,最令人稱奇的是,他還會裁衣服,我和我妹小時候的衣服很多是他用縫衣機做的。
父親曾經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和母親結合的時候已經是二婚,當時四十一歲的他還在農科大隊當技術員,那個時代的結合,和愛情無關,純粹是湊合過日子。我母親也是二婚,有三個小孩,最大已經十來歲,在旁人的撮合下,他們結合了,第二年,就有了我,再過了兩年,有了我妹。但這段婚姻沒有維持多久,在我妹妹剛出生滿月的時,,父親和母親的矛盾升級,感情破裂,父親帶著兩歲的我和剛滿月的妹妹離開了母親家,回到了老家江口彭家院子。開始獨力撫養(yǎng)我和妹成長的漫長辛酸生涯。
我大概四五歲的時候就有記憶,到了七八歲的時候就懵懂地知道自己和其他娃不一樣,更加知道父親不容易,他既當爹,又當媽,我對母親的意識很淡薄,有概念沒印象。當時父親已經是農民,沒有任何經濟來源,靠種田地為生,還帶著我和我妹,一個四十多歲男人撐起這個家,個中艱辛可想而知。小時候印象最深的是他一只手牽著我,另一只手抱著我妹,上街,種地,挑水,除草,忙雙搶……這場景一直到現(xiàn)在仍深深烙在我腦海里,伴隨著我成長到現(xiàn)在。
我六歲的時候得了場怪病,就是經常拉血,尤其是大便的時候,父親帶了去了很多醫(yī)院,縣城的,省城的,找了很多醫(yī)生。一直沒有治好,這樣折騰了一兩年。后來聽別人說用一種偏方治好了,沒有復發(fā),但父親為這事把畢生的積蓄花了,還變賣了不少家當,欠了一部分債。為此,他蒼老了很多,加上長期勞累身體一下子就垮了,他那時已經超過五十。
我小時候不算是太聰明的孩子,成績屬于中上,加上家庭原因,性格比較孤僻和叛逆。,爺爺奶奶早就去世,
父親是我這世界唯一可依賴的親人,只要一放學回來沒看到父親就哭,鬧。就滿院子地找。后來慢慢長大懂事很少哭了,
父親不在就自己做飯菜?;蛘邘图依镒?。就這樣一天一天我慢慢長大,父親卻越來越老,身體越來越差。
由于家庭原因,我小學一畢業(yè)就沒有上學了,在家里幫父親干農活,經常去縣城賣一些小菜,倒賣些瓜子、油粑粑之類的補貼家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剛好有個堂哥在廣東做包工頭,需要人去做小工,父親和他講了下,要他帶我去,他答應了。在臨行的前晚,父親替我收拾了東西,為我做了我最愛吃的菜。隨后語重深長的對我說:“崽啊,在外做事情要靈活,聽話。”說完,便和我抱頭大哭。
這一去,沒想到,竟然是我和父親的永別。
那年是1994年,我永遠記得那一年,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那年我15歲,父親58歲。
那是夏末秋初的一個晴天,我出門打工已經快半年,我跟以往一樣在虎門工地上搞建筑活。我二叔的兒子過來看我,站在我面前,欲言又止,最后他拿出一封信,給我看,我看了后,當時覺得天崩地裂,原來父親在半個月前已經去世。當時,我年紀小,加上又在廣東打工,路程比較遙遠,所以我叔叔伯伯就做主沒有告訴我,他們合伙湊錢買了副棺材葬了父親,等我知道這個噩耗父親已經下葬半個月之久!而他唯一的兒子,居然沒有給他送終……
我一邊流著淚,一邊收拾行李直奔老家父親墳前。
回到家在父親墳前哭了很久,陪著我哭的人還有我妹、村上的一些嬸嬸、嫂嫂。出門前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回家后卻是面對著一座孤墳,人世間最悲痛的事情莫過于如此。.做為他的唯一的兒子,居然見不了他最后一面,也沒能給他送終……想起這些我就心如刀絞。盡管后來我知道父親的遺言是不讓我回去,說回去也沒有用,我年紀小,起不了什么作用。父親啊,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還不忘自己的兒子,為兒子著想,但是你可知道,這是我一輩子最遺憾的事,是我一輩子的痛??!現(xiàn)在,我對我叔叔伯伯不肯通知我的做法仍然很大意見,因為他們剝奪我做兒子奔喪送終的權利。雖然他們有他們的道理,但是這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料理了一些后事,我又出去打工,那些年的晚上,我經常以淚洗臉,一想到父親就會哭,有時候躲在被窩里大哭,有時候默默流淚。從我開始懂事的時候,我和父親相處的時間無非是幾年時間,當我開始去理解和能替他父親分憂的時候,他卻離我們而去。成了我心中刻骨銘心的遺憾和絞心的痛。還有無盡的哀悼和思念。
在隨后的日子里,我離家鄉(xiāng)越來越遠,很少回家。這些年來,我去了很多城市,從事過很多職業(yè),經過十幾年的顛簸和周轉后選擇在佛山工作,安家,在這里生根。我知道很多事情沒有辦法回頭,我的人生哪怕以后再如果輝煌也是有很深的遺憾。在我心中,故鄉(xiāng)是一道永不褪色的風景,小時候的成長是一段苦難而絢麗的回憶。而父親,則是我心中永遠的相思和痛??v觀父親這一生,是平淡中帶點悲情,飽經滄桑,依然保持顆質樸的心。命途多舛,但一直在為自己的兒女著想,哪怕在自己生命中最后一刻也是如此。
十八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這些年我很少回家,一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來到父親墳前,燒一堆紙錢,為他點上一只煙,陪他說話,說這些年我的經歷,聊我對他的思念。我們就用這種方式,人與墳,生和死,陰和陽嘮叨著。思念著。
父親, 總歸一天我會老去,或許那時我已厭倦在外漂泊的生活。那么我會在老家蓋間瓦房,這樣就會經常去墳前看您,少年的時候沒有機會照顧您老,到了老年無事時,我會經常去看您,陪伴您。若我死去,我早已在您在墓地旁為我留個憩所,那么這樣我兩父子可以結廬而居。經常在一起,在另一世界再繼續(xù)我們今生未完的父子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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