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前塵處,似是故人來。
——題記
97年8月2日中午,我落腳虎門的時候,才知道有個叫虎威的地方,竟有好多武岡人。
一行人下到虎威那個僻靜的角落,有如進入一個貧窮的村落,到處都是隨便搭建的工棚,到處都可聽見熟悉的武岡鄉(xiāng)音。
住在工棚里的武岡人,基本上以撿垃圾、收廢品和水泥袋子為生計。有我認識的月塘人、德江人,也有我不認識的武岡其它地方的人。
有些人認得我父親,有些人曉得我情況,一見我,大呼小叫,你不是讀書蠻狠么?怎么也跑出來打工了?
聽到這樣的話語,我的心一陣陣痙攣。我只能訕訕笑著,估計臉上那笑,和哭差不多吧?
父親雖是個土得不能再土的農民,但他當過兵,當過大隊書記和生產隊長,做事較講良心又比較正氣,有點見識有點能力,有點性格有點脾氣,還會蒸酒、熬糖、打豆腐,走鄉(xiāng)過村做點小生意,方圓幾里,也算是個能人,很多人認識他,了解他。
我記得有一個我根本不認得的年長老鄉(xiāng),曾經親自跑過來和我說話,問我為什么出來打工?我說讀書不長進,沒考上大學。他就搖頭嘆氣,說你爺老子,這輩子白累了!
這話,聽起來剜心痛哇!他同情我爹,卻挖苦了我??!
我選擇了緘默。沉默是金,我不說話,不會有人當我啞巴。
我進了一個比較熟悉的月塘人的工棚,這對年輕的夫婦,正在和一些老鄉(xiāng)打字牌。他們看見了我,兩公婆都熱情的打招呼,你來了啊,坐,等下在這里吃半日飯。
我笑笑,坐到他家鋪上。坐累了,還躺了會。實在無聊,我就在他家床上整理我的畢業(yè)證及個人的一些資料。
一個看牌的后生仔走過來,見我整理一些本本,就拿起我的高中畢業(yè)證翻了一下。
讀了高中???他問。
我點點頭。
高中畢業(yè)證有個屁用,現在大學生到處都找不到工作呢!
他隨手把畢業(yè)證甩在鋪上,撂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我心里當時真是恨得咬牙切齒,感覺四周的空氣,一下子凝凍成霜。
等了半天,肚子餓得咕咕叫,前心都貼后背了,也沒見這對熱情的夫妻放下牌來做半日飯給我吃。
我知趣地打了個招呼,說自己先出去玩一下。他們夫妻兩眼看著紙牌,頭都沒抬一下,嘴里卻在說,不要走嘛,等我們打完這圈牌,就做飯了。
我笑笑,還是走了出去。我還沒有造孽到討飯吃的地步。
我之所以在虎威停留,是因為帶我上來的人,現在沒空帶我去威遠找我姐。只要找到我姐,別的不用說,吃住肯定沒問題。
好像坐過長途車,人特別不耐餓。我當時感覺特別餓,胃痛,嘴里泛酸,快扛不住了,就打算去外面小店里買個餅先抗抗。
走出棚屋區(qū)不遠,我還真找到一個小店,小店里圍了一堆打牌的人。我正打算繞過人堆去柜臺,一個看牌的人卻邊叫我的小名邊向我走近過來。
我定睛一看,這不是鄧集玉嗎?他是月塘黃家一戶人家的郎巴公,當初娶這家人的女,遇上點小麻煩,還是我父親出面做工作,玉成了小夫妻的好事。他一直很領情,逢年過節(jié),還會拎點禮品來看我父親。只是我不知道,他也來了東莞,而且還在虎威這地方。
他走近我,拉著我的手,親熱地和說話。我心里好暖,饑餓感一下子淡了許多。后來他把自己收水泥袋子的自行車推過來,帶我出了小店,說你還沒吃半日飯吧?我請你。我就跟著他走,拐了一個彎,進了一家小吃店。
他叫了一盤三塊錢的炒粉,把盤子推到我面前,要我快吃。炒粉真香,我邊吃邊問他,你怎么不叫一份吃?
他一臉難為情,音帶羞澀,說弟兄家我也不瞞你,我才剛上來個把月,生意還沒開張,我今天身上就三塊錢。我要是錢多,哥哥一定請你好好吃一頓。
聽他這么一說,我揮動的筷子立馬僵在了半空,我的喉嚨眼里一陣哽塞,似乎有什么堵著不讓我咽東西下去。但轉瞬我就恢復了常態(tài),三扒兩扒,我就把面前這盤炒粉狠狠地消滅了。
現在這事過了十多年,我的心中一直有這盤炒粉。我相信這一輩子,我都會領這份炒粉情,都會感這份炒粉恩。古人講一飯之恩難忘,一盤炒粉的記憶,我認為也應如此。
鄧集玉后來又陪我在外面玩了一陣,直到碰上月塘老屋里老平和小寧兩口子。老平和小寧在廣東好些年頭了,他們家有塊田和我家的田挨著,一個塍上一個塍下,以前勞作時,兩家經常打招呼開玩笑。
老平和小寧一見我,就拉我去他家吃飯。我就跟著去了。其實他們早吃過飯了,可我一到,小寧什么客套話也不講,馬上架鍋,生火、煮飯、炒菜,麻利地弄了一桌熱飯熱菜招待我。我也什么客氣不講,拿起碗操起筷子就吃飯夾菜,直到脹得打飽嗝。當天的晚飯,我也在此解決并留宿。
真的,我也算是在外面混十多年的人了。按我的處世經驗,我認為在外面人對人好,不要光嘴皮說得好,其實只需拿出點實際行動,誠心給在外的游子,做頓熱飯熱菜吃,給個安身的地方住,人家就會記你一輩子的情,感你一輩子的恩。我交朋友,也一直秉承著這套樸素的法則,來我這里的老鄉(xiāng),虛情假意的客套我不會有,粗茶淡飯的接待,我肯定做得到。
后來我境況好些,還幾次提著禮物去看過老平和小寧夫婦。我在他們家很隨便地喝酒吃飯,很隨便地說話聊天。酒喝得差不多時,我老提那些舊事,每次都很動情。他們也大著舌頭對我說,這些小事,你還記得啊?你還記得啊?
我哪能忘記呢?我的老鄉(xiāng),我的故人,我會永遠記得生命中那些幫過我的好人??!
2008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