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張五龍
幾年前我很空虛,于是結(jié)了婚。妻那時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生,以為愛上我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楹蟮乃錆M了對生活的熱愛,她最大的滿足就是有我陪著逛街買她喜歡的東西:吃的、穿的及一些喜愛的小玩意。
我那時雖然逛得腳生痛,但看到她興致勃勃的樣子,覺得陪她逛街是我應(yīng)盡的責(zé)任。于是我把注意力附著在那些琳瑯滿目的商品上,開始覺得對物質(zhì)的占有也是能填滿精神的空虛的。我喜歡看她和店主討價還價的樣子,共同分享著還價成功的愉悅。樂意為她的著裝做權(quán)威性的參考,在不耐煩時故意否定她的選擇而獲得惡意的快感。喜歡看到她大包小包滿載而歸在我們的小房間里歡呼雀躍,那種幸福感讓我理解又不理解。我甚至想,女人所謂的愛上一個人大概就是這個人能在她逛街的時候忠實地陪在后面,這個男人永遠只是女人生命中的一個道具,她真正所愛的應(yīng)該是那些永遠都有新款的服裝和與女人的美麗有關(guān)的所有事物:化妝品、首飾、發(fā)型、減肥茶、一切時尚以及不論什么場合什么意圖的贊美女人容貌的語言。
大學(xué)時候讀過張愛玲,理解張愛玲對現(xiàn)代都市文明一切物質(zhì)享受的熱愛是源于她精神無處寄托的空虛。但每次陪著妻逛街的時候,置身于人群中,恍恍惚惚地,我就開始默默地想,不知道張愛玲的空虛是因為她看到了這個世界空虛的本質(zhì),還是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女人的緣故,所以對于物質(zhì)世界的一切細節(jié)格外地關(guān)注和沉迷。
有個朋友在文章里引述過一位作家對于“憂郁”的闡釋:憂郁癥,就是有很多本來屬于自己的東西丟失了。丟失了愛的能力,奉獻的能力,同情的能力。憂郁癥最大的可怖,不是自己感受不到快樂,而是自己沒辦法令別人快樂,失去了跟外在世界的最有意義的聯(lián)系。而寫作,可以看作抑郁的回報。我突然覺得,所謂的憂郁癥不過就是空虛的一種特殊表現(xiàn)形式。這樣說起來,是不難理解張愛玲的空虛的,因為張愛玲的緣故,空虛也變得有意義了??墒钱?dāng)我跟在妻的屁股后面看她不把所有衣服都試穿遍的架勢而心生怨恨時,就是打死我也不會承認空虛是有意義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女生也和我一起經(jīng)歷了人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并沒有把她的老公當(dāng)作衣服一樣地換掉,也不再單純地認為人生的幸福就是可以花老公的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可喜歡逛街的特性卻沒有什么改變,一如既往地充滿了對街道的熱愛、對人群的熱愛、對物質(zhì)的熱愛。盡管因為付了房款手頭沒有了閑錢而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欲望,盡管那些多余的衣物擠滿了衣柜造成了空間的災(zāi)難,但每到街上總是忍不住要從這個店逛到那個店,看一看,摸一摸。我因為寫作的緣故,天天待在房間里敲擊鍵盤,把那些空虛的時光記錄下來,很少陪她逛街了。這天正寫著,電話響了,說在街上,催我快去。我極不情愿地捱著,電話又催了。我問有什么事啊,你自己打車回來不就行了嘛,還非要我去接不可?她說你來嘛,來就知道。沒辦法,只好起身。到那一看,正試著衣服呢,問好看嗎。我頓時煩起來,說好不好看,你自己還不知道?大冷天的還非得要別人出來。有什么好不好看的?不就是空虛了嗎無聊了嗎?自己看著辦吧。
我轉(zhuǎn)身就走。一路上從來沒有這么煩過。想起納蘭性德的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團扇。等閑變得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人生萬事大抵如此。這一刻,我能理解《圍城》里方鴻漸和孫柔嘉吵架后離家出走時的那種空虛了,“那深于一切言語、一切啼笑的空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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