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期 中國云詩刊 【煙火人間】秋夜 荒野 十六歲,我的貧下中農再教育
秋夜 荒野 少年
文/李平 圖/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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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遙遠、特殊的年代。曉和阿毅、伯祥被下放的洪流帶到離家約400公里外,皖南一個偏僻小山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六十年代末,正當秋收。那些天不知怎么回事,曉的右腳底足弓紅腫的像個血紅的大饅頭,當地人俗稱“火熘”。疼痛難捱,別說干活,行走都十分艱難。生產隊為了照顧曉,讓阿毅陪同他夜里到田間看守稻草。白天可不用下田勞動,每晚能掙8分工。(當時,一個壯勞力累一天也就10分工,約值7毛錢。) 曉當然愿意,阿毅更是求之不得。
中秋夜。晚飯后阿毅抱著幾根竹桿、草席、蚊帳和被單先走。曉燒好開水,然后右手拄著扁擔,左手提著水瓶,背著馬桶包,包內裝著茶杯、電筒和一個大月餅,還有隊長家給的花生。一瘸一跛翻過村后的一道山崗,來到一個長約六百米、寬約八十米、一溜梯田由東往西逐漸爬高的狹長的山谷中。
這時,只見阿毅已在田埂邊選好一片空地,上下左右是已收割完的稻田。兩人就在這約5平米的草地上豎起竹桿,將蚊帳撐開,再把被單蓋在頂上以遮擋露水,然后在里面攤開涼席。不一會,一個長方形、頂上蓋著被單的白紗帳篷,輕輕搖晃著聳立在天地間。晚風輕悠,紗幔飄拂,幽暗中在月色的暉映下,猶如一艘白色的小小方舟,飄浮在幽冥蒼茫的大海上。
夜幕降臨,月光籠罩下的田野,朦朧迷茫,縈繞著一片淡淡的黃色霧靄。他倆猶如置身仙境,飄浮于云煙霧氣中的仙童,在曠野上巡視嬉游。此刻,曉心中蕩漾起一種曼妙奇異,卻又辛酸苦澀的感覺,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阿毅早已迫不及待鉆進了帳篷。曉拄著扁擔呆呆地沐浴在月色下,凝望著蒼茫夜幕中黑暗的荒野,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眼俯瞰,層層梯田就好像一個個大大小小變形的棋盤。坡下那扎成一把把尚未堆垛的稻草零亂的站立在田間,猶如一些不守規(guī)則胡亂擺放的跳棋子。回過頭來順著山谷往上望,在月色的籠罩下,那一排排稻草束又宛若神話中一個個身披黃色盔甲的小矮人,仰望夜空,似乎正在傾訴著什么。西邊遠處山谷盡頭,沿著天際,月光繁星映襯著一溜黑黝高大的山峰,飄渺逶迤,連綿起伏,好像不斷變幻著的猙獰面孔,俯瞰大地,張牙舞爪,似乎要將他倆連同可憐的小帳篷一并吞噬。曉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黑蜢蟲和山蚊子大概是發(fā)現了荒野中的熱血之軀,加上手電筒亮光的吸引,開始向這一小塊空地聚集,四周一片嗡嗡聲愈來愈響,肆無忌憚的欲把曉當成美食?!翱爝M來,你想讓蚊子咬死???”阿毅的喊聲驚醒了曉,他趕緊小心翼翼地鉆進了蚊帳。阿毅用他那把從不離身的小刀將一斤重的大月餅切成幾塊,取出花生板栗放在涼席上,端起茶杯,“來,有什么好想的??斐栽嘛?,我們就在這帳子里賞月。這中秋節(jié)太浪漫了?!卑⒁阋贿吔乐嘛?,一邊嬉笑著說。
阿毅僅比曉大幾個月,平日大大咧咧,天真豪爽,常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還總愛打抱不平?;蛟S正因為這,鄉(xiāng)民們和他相處的非常融洽,男女老少大多喜歡他。其實曉知道,別看他性格隨和,似乎很堅強什么都不在乎,其實內心卻很脆弱,而且特重感情。夜里睡夢中經??藓爸鴭寢岓@醒。但他對曉特好,總是處處照著他。因為阿毅不僅膽大蠻橫,卻偏偏又討人喜歡。更重要的是他根正苗紅,家庭出身貧民,這在那個時代可是立身處世極其重要的籌碼。而曉是“黑五類”、“狗崽子”。雖說村里人對此不以為然,且經常護著他,但在大隊、公社或公共場合,曉卻飽受歧視和折磨。
幽幽秋夜,兩個剛滿十六歲的大孩子,在這遠離塵囂的荒郊野外飄拂的紗帳中,沐浴著夜色星光,仰望皓皓明月。逍逍融渺渺星空,飄飄入莽莽蒼穹。似乎手一伸就能撫摸玉兔,攀摘桂花。多么奇異妙絕的美景,可曉絲毫沒有浪漫開心的感覺?!叭朔昙压?jié)倍思親”更何況在這寥寥凄凄,莽莽荒野之上,黑暗中兩個背井離鄉(xiāng),孤獨稚嫩的少年。
夜已深。寂寥的山谷漸漸喧囂起來,一陣陣清亮齊整的蛙鳴不絕于耳,各種蟲子的鳴叫聲此起彼伏,時不時還間隔著傳來不知什么鳥悠長慘烈地尖叫聲,撕裂夜空,毛骨悚然,讓人不寒而栗。此刻,兩人睡在草席上緊挨著縮成一團不敢睜開眼睛。
這個季節(jié)野外露水大,猶如絲絲霧雨隨風飄舞,單薄輕盈的紗幔根本無力抵御。很快,帳頂被單及飄搖的紗幔四周已被濕透?;蛟S是因為害怕,手電筒懸掛于帳頂,一直亮著……
不知何時,兩人就在這月光露雨,蟲叫蛙鳴的陪伴下,咀嚼著酸辛,摟抱著恐懼睡著了。曉那稚氣未脫的臉上似乎還帶著微笑,但卻能看見眼角隱隱閃亮的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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