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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頁 武岡文學 憶 父 親《邵陽日報》

        憶 父 親《邵陽日報》

        林日新 2024-04-01 10:27

        憶 父 親《邵陽日報》

        林日新

        十四年前的一個早晨,母親打電話給我:“你爸從床上摔下來了……”我急匆匆地從三十里外的城郊中學趕回老家,送父親進了醫(yī)院。半個月后,父親出院時,醫(yī)生說“老人有輕微的癡呆癥,要多注意保養(yǎng)”。這一期結束時,我便申請調(diào)回到家鄉(xiāng)的中學:一所偏僻的鄉(xiāng)村學校。父親得知我的待遇變差了不少,很是內(nèi)疚:“是我連累了你喲?!蔽野参康溃骸板X多有多用、少有少用,照顧好二老才是最重要的?!?/p>

        學校離老家只有五里地,由于是寄宿制學校,我白天夜晚皆要上課,一周除了周末,只有星期三能回家住一晚。在學校的三晚中,我只得靠打電話回家探聽情況。頭一年還好,父親每天在母親的指揮下,起床、刷牙、洗臉、吃飯。飯后母親牽著父親的手,來到院前的村級水泥公路上散步。有好幾次,我趁沒課的時間騎車回家轉(zhuǎn)一轉(zhuǎn),看到父母牽手散步的場面,感到很溫馨、欣慰和幸福。

        誰知好景不長。第二年,父親的身體急劇變壞了,跌倒的次數(shù)也愈來愈頻繁。起初,父親每一次摔倒,我都會叫120急救車。后來,醫(yī)生對此習以為常了,就勸我:“這是老年性癲癇病,往后不用再叫120了,叫也沒多大用處的?!贝撕?,父親的生活再也不能自理。母親年近八旬,且個子矮小,根本沒力氣搬動父親沉重的身軀,只得給我打電話。那段時期,我一聽手機聲響便會心頭一緊:“壞事,爸的病又犯了!”電話一停,我立即與同事調(diào)課,心急火燎地往家趕。一到家就把父親扶起,給他脫褲、擦身、換褲,扶他到床上躺好,再洗干凈褲子,晾好,然后又趕回學校繼續(xù)上課。

        為了不讓父親的病加重,醫(yī)生曾告誡我,要多向他提問題,逼他多動腦子。周末,每天吃了早飯后,我就攙扶著父親在水泥公路上散步。我特地要他講故事,因為我小時聽他講了許多故事,有一個《王華買父》的故事曾是他最愛講的。等他結結巴巴講完《王華買父》后,我就逗他:“爸,王華買父,哪天我把您賣了,行么?”他一聽,頓時緊張起來:“這咋行,不怕別人罵你忤逆不孝么?”我繼續(xù)說:“要是真賣,您說出多高的價?”他想了一下,訥訥地說:“留著我?guī)湍闶匚菀埠醚?,總比一條狗強吧?”我心里一陣悲哀,仍故作鎮(zhèn)靜地說:“您說能賣多少錢?五毛錢,行么?”他睜大眼睛對我說:“五毛錢,我一個男子漢,只賣五毛錢?一只小雞都要賣幾塊錢呢?!蔽覙妨耍骸拔迕X?只怕倒貼錢還沒人要呢。”父親一聽便釋然了,連說:“沒人要就好,沒人要就好——世上哪有兒子賣老子的?!彼f著卻把我的手拉得更緊了。我心里一陣潸然。

        后來,父親的情況愈來愈糟,人更糊涂了,連我母親都不認識了。妹妹仨從廣東回來看他,他也分不清楚,他只會叫“妹子”,有時候他喊我母親也喊“妹子”。不過,我的小名他記得挺牢,叫起來從不含糊。

        餓了——“新伢子,我要吃飯!”

        想起身了——“新伢子,扶我起來!”

        想方便了——“新伢子,我要解手了!”

        頭痛了——“新伢子,我要吃藥!”

        ……

        每周一清晨,我與他道別時,他總會問:“新伢子,今天我等你回家吃飯!”我大聲地告訴他:“爸,我要去學校,不陪你吃了?!彼饝?,但當我走出大門后,他就又問母親:“新伢子今天回家么?我要等他回家吃飯。”母親說:“他剛走,今天不回家了?!彼2簧蠋酌腌?,又問:“新伢子明天回來吃飯么?”母親答:“不回,要星期三才回的?!边@時,父親才終于高興起來:“好,星期三,我等他回家吃飯!”

        回想父親年輕時的英武、瀟灑,中年時的精明、剛強,再看看如今對兒子的無比依賴,我禁不住淚眼模糊,于是便有了我平生第一首詩:《等兒回家吃飯》。后來,這首詩竟發(fā)表在市報上。我拿著報紙,念詩給父親聽。他咧著嘴笑了,居然還伸出拇指夸獎我:“新伢子,真行!”我感到很欣慰,心里直祈禱:“但愿我的老父親等兒回家吃飯的日子多些,再多些!”然而,這年臘月,父親衰老的身子還是沒能抗住朔風的酷寒,再也不能等兒回家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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