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癡心留紅塵
紅塵滾滾,癡癡情深,是俗人逃避不了的現(xiàn)實。因為一個情字斷送了性命、蕩盡了家產(chǎn)、丟失了江山者在幾千年的中外史上屢屢可見。
大唐圣僧肩負著唐皇兄的取經(jīng)重任,率徒三人,前往西天取經(jīng),上不能負天庭,下不能負朝庭,這個初心使命不可謂不厚重,可在女兒國,差點被美麗的女國王迷惑,就是咬牙離開,也是戀戀不舍,心中默許取經(jīng)回來,一定要和這情深似海、情意綿綿的女國王結(jié)為亢麗。雖然,他口中吐的是:人生盡難遂人愿,明月也無夜夜圓,把恩愛寄于來生,可心里是恨不得立即抱得美人歸。
陳薦良和尚已經(jīng)皈依佛門二十年,頭上六個香火燙痕,正式領(lǐng)了皈依證。只因情緣未了,近五十的人了,又從空門中返入紅塵,下月初六,就是他的新婚佳期,為此,特給這位遠親寫點文字。
提起陳薦良,也是當代少有的苦命人。他全家本有四口人,父母和一個哥哥,災難偏偏連降于這個善良貧窮的家庭。母親在一九七四年生產(chǎn)隊里割草仔(紫云英,有機綠肥),腳趾被鐮刀割傷,患上破傷風,幾天后發(fā)燒、抽筋、呼吸困難,到醫(yī)院因無錢交,被拒之門外,抬回家中,不幾天就飲恨而逝。那時,陳薦良才一歲半,剛剛伢伢學語,蹣跚學步,哥哥也才四歲,父親又當?shù)之斈?,養(yǎng)育他們兄弟。父親白天出工,只有把兩個孩子鎖在房里,天黑回家,孩子們餓得躺在潮濕的地上睡去了,但他們的眼角上的淚水還沒風干,他們是哭得無力了,才睡去的,不知他們在睡夢里又是怎樣的境遇?
陳薦良哥哥八歲的時候,與村子里的同齡人打架,被一個孩子用石灰撒進了雙眼,父親用清水洗了下,因沒錢進醫(yī)院,幾天后,因堿性燒燒并球內(nèi)感染,遂致雙目失明。父親哭得死去活來,手拿農(nóng)藥要自盡,恰被鄰居發(fā)現(xiàn),數(shù)落了一頓:”你死了,兩個兒子怎么辦?一個瞎子,一個幼兒。你又沒兄弟姐妹父母,誰來養(yǎng)他們,小的是健康人恐怕有人抱養(yǎng),大的雙目失明誰要他?你以為你死了,眼不見心不煩,你這是為人父親,不負責任!“
年年難過年年過,幾年光陰在有錢人面前轉(zhuǎn)瞬即逝,可在陳薦良這樣的家庭是度日如年。到了八十年代未,陳薦良父親外出做小工回家,被一輛破爛不堪的農(nóng)用車軋死,那個開破農(nóng)用車的人也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將車子賣了一千元錢做了賠償。
這年陳薦良哥哥十六歲了,死了父親,生活十分艱難,弟弟十三歲,上初中,選擇了退學回家,兩兄弟相依為命。本來陳薦良天資聰穎,讀書成績好,深得老師喜愛,老師預估他今后一定會金榜題名,前途光明??筛改缸吡?,哥哥雙眼失明,他還能讀書嗎,他要扶養(yǎng)哥哥,兄弟如手足,豈可斷了手足之情?幼小的陳薦良就擔當起家庭重任,白天去挖筍子、尋草藥、網(wǎng)碎魚、捉蛇、捉?蛄等賣錢買米買油鹽,晚上又做鞭炮手工,把自己當做一個十足的勞動力。陳薦良漸漸長大,可家里窮得叮當響,他想外出務(wù)工,可哥哥怎么辦?
陳薦良哥哥也知道自己拖累了弟弟,住的房子已經(jīng)風雨飄搖了,只要是碰到強對流天氣,狂風大作,雷鳴電閃,陳薦良就扯著哥到那些高樓大廈墻邊去躲避,等到風平浪靜才敢回家。哥哥心中也思緒萬千:自己如果繼續(xù)活下去,弟弟今生也娶不了媳婦,成不了家,他心生愧疚,最后決定:離開這悲慘的人間,為弟弟減壓,為這個家族能延續(xù)下去。就在一個夜晚,其實這個夜晚是多么美麗,圓月當空,繁星滿天,白云悠悠,輕風徐徐??伤芨杏X到的就只蛙鳴蟲唱,大自然的如畫美景已與他成了永遠的黑暗、死亡。他摸著來到屋門口那口深塘邊,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完成了他靈魂死亡和尸體死亡。
陳薦良面對兄長的僵硬尸體,失聲痛哭,畢竟是一奶同胞,手足情深。當然,哥哥的死無疑也是一種解脫,陳薦良是個重感情的人,他一時半刻也難以釋懷,總走不出這個濃密的陰影。
陳薦良決定外出務(wù)工,他和本村人一同南下,離別故土,他思緒滾滾,他雖然還只有二十多歲,可經(jīng)歷得太多的世事變故,現(xiàn)在孜然一身,無牽無掛,他準備苦戰(zhàn)幾年,余些錢,回家修屋,娶妻生子。理想是滿滿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上帝是狠心的。
陳薦良進了一個無線電電子廠,由于腦袋靈活,又吃苦耐勞,工頭很看好他,工資也不錯,兩年后,又在廠里遇到一個本地姑娘,兩人相互傾心。陳薦良也存了一筆錢,姑娘也存了些錢,姑娘家里條件也不錯,只是姑娘是個獨生女,其父母要求陳薦良做上門女婿,家中早修了三層小洋樓。陳薦良知道自己已無家了,外出幾年聽說爛木房子已經(jīng)坍塌了,他同意入贅女方。
就在準備年邊回家結(jié)婚的時候,他的一個工友被三個小流氓圍住打,陳薦良路見不平,前去解救,雙方便惡戰(zhàn)起來,陳薦良為了盡快制服對方,下了狠手,用磚頭猛擊一個流氓頭部,那人被打死了。誰知那個死者的哥哥是本地派出所長,陳薦良雖然是見義勇為,但人家有人,又是本地人,被定性為流氓斗歐,被判了十年徒刑。
十年啊,多么漫長的歲月,他的未婚妻對他感情深厚,決定要等他十年,可她家里的人堅決不同意,陳薦良在姑娘每次探獄時都要姑娘不要等他,如果她不嫁人,他就明確告訴她,自己就自殺!
兩年后,姑娘在父母和陳薦良的逼迫下便含淚做了他人的新娘。不過剛結(jié)婚一年,陳薦良的案子被重審,陳薦良是見義勇為,那三個流氓是經(jīng)常尋畔鬧事,而且還有命案的。陳薦良被無罪釋放,還得到了國家賠償。
自己心愛的女人已和別人同床共枕,他厭倦了凡塵,這個世界總是和他的家人和他自己作對,家庭變故頻繁,他遭受的打擊和不幸太多,他決定離開這紅塵,遁入空門。他出家了,永世永生皈依佛門,并領(lǐng)了皈依證,被安排在十龍寺做了住持。
當她的未婚妻知道他被無罪釋放后,淚流滿面,可惜自己已是人妻人母,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她后來多次借故燒香拜佛,到十龍寺看望陳薦良,陳薦良以一付出家人不問紅塵世事的態(tài)度對待著所有施主,也沒正視過他一眼,可當她那阿娜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山門外,他流淚了。他真的凡心不死嗎?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也說不清。
陳大師在十龍寺潛身研究佛學,也學文化,吟詩作對,練書法,十多年孜孜不倦,把凡塵俗世拋卻,可到了功課結(jié)束,睡倒床上,未婚妻就時不時從現(xiàn)實中穿越到他的夢境中來,當他醒來時,都滿頭大汗,口中發(fā)出:罪過,罪過的聲音。他想:難道自己真的六根不凈嗎?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忘情水,即使有,又在何方?他祈求佛祖,用法術(shù)讓他忘記俗世之事,他早就下定決心走上了青燈黃卷不歸路!
他時??吹揭粋€女人到寺院燒香拜佛,從纖纖細腰,桃花臉頰慢慢的變?yōu)樯眢w半胖、臉橫溝壑,只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那么明亮、那么深情。她每次瞧向他的眼神都是火辣辣的、熱烘烘的,使他沉寂冷漠的心増加溫度,他表面上對此視而不見,可隨著歲月的推移,他卻有了一種說不清的情結(jié),每天在香客中尋覓那雙熟悉的眼睛,如有十日半月不見,心底卻升騰起渴望的感覺。
漸漸的,陳大師的身軀被歲月雕塑成略顯龍鐘,滄桑已經(jīng)在他臉上劃滿了縱橫交錯的痕跡,寺院里他也收了兩個弟子,他被所有接觸過的人稱做師傅,而唯獨那個女人,面對他是默默無語,只用眼神表達他要說的話。
時光終于到了二零二零年深秋,寺院的四周,路口飄落著黃葉,秋風蕭瑟,女人又來到寺院,當燒香許愿的人們已經(jīng)漸漸退去,佛祖像前還跪著一個女人,不言不語,不想離去。陳大師上前說:施主,天將晚了,你怎么還不走?二十年啊,女人第一次張口:”我好苦啊,經(jīng)常燒香拜佛,祈禱佛祖保佑我心中的兩個男人,可他卻即將離開人世……“
”你男人怎么了?“
”肺癌晚期,已是氣息奄奄了?!八怯肋h有神的眼光忽然暗淡下來。
”施主保重,凡般皆有命,半點不容情。施主,天不早了,請回吧,秋深了,天涼了,保重了?!?/p>
”陳薦良,你心咋這么硬?二十年了,你以為我忘了你嗎?我不外出打工,是想隔三差五的到十龍寺來看看你,你一直鐵石心腸,從沒有正眼看過我,總是施主施主的,我是施主嗎……“
”阿彌陀佛,老納已是佛門中人,與紅塵再無染,施主當珍重啊!“
”好你個和尚,當初你家窮,我父母嫌棄你,我堅決誓死跟定你,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你,你出事后,我堅決等你,可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也包括你要自殺,使我抬不起頭,我喝農(nóng)藥以死明志,可又被救活了。我一個女人,勢單力薄,怎么能戰(zhàn)勝強大的社會、家庭力量?連法官都勸我,說一個殺人犯有什么值得你留戀的?我雖然被逼嫁了人,知道你出了家,我一直在陪伴你,你應(yīng)該心知肚明,二十年來,我有幾天不進九龍寺?“說完,他們都默默無語兩眼淚,陳薦良耳畔響起一股佛歌和艷歌交響樂。
女人的男人在二零二零年隆冬壽終正寢了,女人走進十龍寺不肯走了,如果陳薦良不肯還俗和他一起生活,她就削發(fā)為尼,也到十龍寺出家,跟定陳薦良。陳薦良想了三天三夜,他承認自己凡心未泯,六根不凈;也想到女人雖然沒能嫁他為妻,卻永生永世把他裝在心里,她也是苦命的女人,最后,他決定還俗和她歡度晚年……
正是:
江南月,如鏡也如鉤:如鏡不臨紅粉面,如鉤不展簞緯羞,空自照東流?!?/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