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追懷
這幾天都睡在這家酒店里。
酒店位于泰國曼谷,名叫JW Marriott Hotel(萬豪酒店)。這是我第二次住在這家酒店了。都是出差的緣故。
十月十二日。
對我來說,這是個特別的日子。
這個特別,并不是因為我得整天地參加公司的會議。
她的特別在于,這個日子------剛好是我母親逝去后的第四十九天。我們家鄉(xiāng)叫“七七”。
我結(jié)束了一整天的會議后,回到了酒店房間。我的房間在十二樓最西頭的位置,全景落地窗。拉開窗簾,我的視線非常廣闊。前面是高低錯落的酒店群。這里是曼谷最繁華的地段,也是酒店最多的地方,不遠處還有酒吧街。
我去過那酒吧街。那里有大大小小數(shù)十間酒吧。華燈時刻,各酒吧里都坐滿了人,他們一邊喝酒,一邊享受著曼谷的情趣。
這里的情趣有點特別。幾乎每個酒吧門口都有長得如男人高大的“女人”。我們習(xí)慣上叫他們“人妖”。他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吸引顧客。
如果他們不說話的話,你會被他們的“美貌”所迷住。自然地,你的腳步就會跟著你的眼睛進入到酒吧里,一邊欣賞這些“女人”的表演,一邊享受著泰國的啤酒和美食。
這是多么愜意的事情。
今夜的我,沒有這份愜意的心情。
我的心情被這個日子鎖定------母親的“七七”。
我不帶任何心情地在曼谷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卻又在不經(jīng)意間繞回了酒店。我發(fā)覺自己完全沒有什么享受的心情。連我的晚餐,也是隨便地在酒店前面的一個泰式餐廳叫了一份牛肉米飯,然后故意放松心情般在一個小超市里買了罐“CHANG(大象)”牌啤酒,這是泰國本地產(chǎn)的一種啤酒。
牛肉飯和大象牌啤酒都被拿回酒店房間。我靜靜地坐下來,就著牛肉飯里面的牛肉,喝干了那罐啤酒,也吃完了飯。然后,還吃了酒店里配送的一個蘋果。
飯后,我燒了壺開水,給自己泡了杯茶。
我一邊喝茶,一邊打開電腦,檢視了一番工作郵件。
完成了這些,已經(jīng)是泰國時間夜里十一點多了。我想,就算晚點睡也沒關(guān)系,因為明天我還可以睡過懶覺。因為我明天只是去趕下午一點半回國的飛機而已。我足可以睡到九點起床,然后去九點餐廳吃個免費的早餐,然后在十點左右退房,再叫的士去機場。從酒店到機場不遠,一個鐘的車程。前提當然是不塞車的話。
我趟在床上。用遙控器電視,檢索電視節(jié)目。無意中,看到電視里很多泰國的民眾在祈福。為他們國王的健康祈福。后來我通過知識了解到了這位被祈福的國王,現(xiàn)年八十八歲,在位達到了七十年。他算是泰國王朝歷史上的九位國王中,在位最久,也最受泰國人民愛戴的一位國王。
想起我頭一天在會議的空閑時間里,去瞻仰了曼谷有名的“四面佛”,也學(xué)著眾多的信士合上雙手祈福------只是我的祈福是為我的母親。回想起我的母親在生只有七十一年,卻是辛苦操勞了一輩子,沒有享受什么。而這位國王,在位就達到了七十年,享受了人間奢華的光環(huán)。
我不禁心里酸楚了起來。
我的眼睛開始模糊了……
我好像生病了。母親陪在我的身邊。她的頭靠著我的頭。她用手撫摸著我的臉。我也用手觸摸著母親的臉。慢慢地,我的手抱住了母親的頭。
這是我多么熟悉的一張臉。臉上滿是皺紋。但卻是那么的慈祥,慈愛。
“兒子,別怕。”我聽到了母親對我說,“媽在你身邊陪你?!?/span>
“娘?!蔽冶е赣H的頭,喊了她一聲。
“兒子,別怕。媽在你身邊陪你?!边€是同樣的一句話。
“娘。真的是你嗎?”我的手撫摸著她的頭,她的額頭,她的臉。
“兒子,別怕。媽在你身邊陪你?!蹦赣H第三次說了同樣的一句話。
“娘。真的是你。”我抱著母親的頭。我發(fā)現(xiàn)從一開始,母親就在我身邊,并且她的頭就枕在我的手臂上。
我滿足地睡去。安逸地睡了。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母親似乎是想掙開我的手。我被驚醒了。
“娘,別走?!蔽覍δ赣H說,帶著渴望的眼神。
“兒子。媽要離開你了?!蔽衣牭侥赣H對我說,帶著無可奈何地表情。
我極力地挽緊著我的手,盡可能地不讓母親掙脫我的擁抱。她的頭還被我抱著。我緊緊地感覺她的頭發(fā),她的皺紋和她的臉帶給我的安全感。
“兒子。媽要離開你了?!蹦赣H第二次說出了這第二句話。
“娘,不要離開我。”我還是緊緊地抱著母親的頭,堅定地說,“娘,我不要你離開我?!?/span>
母親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她極力地想要掙脫開我的手腕。我看到母親喘著粗氣,對我說:“兒子。媽已經(jīng)不在了。你就讓我離開吧。”
“不。娘,你在的。你就在我眼前,被我擁抱著?!蔽覉远ǖ貙δ赣H說。
“那不是我?!蹦赣H一邊說,一邊用雙手用力搬開我挽著她頭顱的手。
“就是你。母親,這就是你?!蔽覉远ǖ卣f。我確定她就是我的母親,就在我身邊陪著我。與我同在。
母親用慈愛的眼神看著我。搖了搖頭,說:“兒子。那不是我。我得馬上走了?!?/span>
“不……”我的手在揮舞,我拼命地亂抓,我想再一次抓住母親,再一次把她的頭抱住。
母親的身影移開了,走出了我的視線……
我聽到一個聲音飄來------“兒子,你得振作起來。忘記我吧……”
聲音飄來了,又飄走了,越來越遠了……
“不……”我無能為力地叫喊著……
我睜開眼睛,天亮了------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面上,那保留了四十九天的胡須……
二零一六年十月十三日晨于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