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十年,彈指一揮間。奶奶在墳墓里面已經(jīng)沉默了半個世紀。
奶奶的墳頭朝南,南頭有個東云水庫,水庫是五十年前修建的,那里有奶奶的血、有奶奶的恨。
水庫沒有錯,它將幾十股泉水匯聚起來,灌溉了浩山?jīng)_一大片良田;修建水庫的號召沒有錯,因為他們最終的目的是造福浩山?jīng)_的人們;指揮公社社員的大隊書記沒有錯,因為他在那個瘋狂的年代里面也只是個瘋狂的工具。
奶奶是在修建東云水庫的時候,落下玩疾,不治而終的。
1959年,大躍進運動如火如荼,東云水庫的修建工程也應運而生。鍋鼎可以砸了去煉鋼,水稻已經(jīng)畝產(chǎn)上萬斤,一個玉米棒子可以塞滿一火車皮……還有什么做不到的?只怕你腦瓜子想不到。
人、人、有多大、大膽,地、地、有多大、大產(chǎn)。大隊書記是個結巴,在動員大會上,他結結巴巴的號召,也能掀起一股熱潮。
不論男女老少,全部上去修建水庫,不去的不計工分,年底扣除口糧,還要批斗。
奶奶當時三十幾歲,她身材高大,手腳麻利,在干農(nóng)活方面確實有巾幗不讓須眉之氣概。放在平時,安排她做這種活,根本不在話下,但是當時她身懷六甲,去干這種苦力活確實勉為其難。于是,她跟大隊書記商量,能不能不參加水庫修建工作。
大隊書記就是土皇帝啊,他的話就是圣旨??吹侥棠滩环陌才牛@個結巴書記暴跳如雷,說用手捧,用汗巾提,也要去上工。
奶奶是個硬骨頭,但是她的執(zhí)拗不是頂撞大隊書記,而是對自己。她二話沒說,跟一大群男女老少上工了,抬石頭、挖泥土、打夯……
這該是一副慘烈的場景:一個大肚皮的孕婦,在塵土漫天的工地上揮汗如雨,她沒有叫苦,也沒有叫累,她干得很認真,她干得很沉默。
我的奶奶,就這樣,累垮在工地上。在大隊伙鋪里面當會計的爺爺聞訊趕來,奶奶已經(jīng)奄奄一息。
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我的小姑姑,提前出世了。或許,她在奶奶肚子里已經(jīng)受夠了折騰,將一個人一輩子的折騰都受夠了,所以,她匆匆地看了一眼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父母、哥哥,匆匆地離開了人世。
經(jīng)受多重打擊的奶奶,終于捱不住了,也在1959年臘月遺憾去世。
那一年,我伯伯11歲,我爸爸6歲,我叔叔3歲。
奶奶終于可以歇息了。在她歇息了五十年的墓地上,已經(jīng)芳草凄凄,她的后代,也只在清明這天才來打掃她的墳墓。
逝者如斯,塵埃落定。奶奶,五十年的沉默,您是否還在醞釀藏在心底深處的反抗?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您是永遠地沉默了,而您的兒孫,您的后代,還會一直沉默么?
順著您的墳頭,我遙望東云水庫。天地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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