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思念(散文)
曾祥樂
夜雨叩打著窗格玻璃,叮當(dāng)作響。我望著窗外迷蒙的風(fēng)雨,不由得想起了初戀情人鈴兒,想起了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
那是八六年初夏,我和鈴兒在貴州一個山區(qū)教書,一連下了幾天大雨,道路被水淹了,學(xué)生們無法上學(xué),我的心里揪心的痛。
第四天夜晚,風(fēng)大,雨大,雷聲大。我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構(gòu)思長篇敘事詩《飛龍和金鳳》。
突然聽到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是鈴兒,打著一把雨傘。
“鈴兒,你怎么還沒睡?”我愕然。
“又是打雷,又是刮風(fēng),又是下雨,我、我睡不著。”鈴兒羞答答的說道。
“那你到我這兒來,不怕別的老師說閑話?我可是個光棍漢,瓜田李下事避嫌疑。”我故作姿態(tài)。
“大蘿卜,我和你認(rèn)識又不是一天兩天,對你難道我還不了解嗎?就是借你十個膽也不敢干那個事?”鈴兒莞爾一笑說道。
“你爸爸是校長,我只不過是他手下的打工仔。”我付之一笑調(diào)侃。
“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你。”鈴兒一副認(rèn)真的樣子說道。
“你喜歡我哪一點?我是個窮小子,家徒四壁。”
“你有文采,感情豐富,說話幽默,喜歡講故事,我崇拜你。”鈴兒大大方方的說道。
“鈴兒,謝謝你!一直以來,別人都誤解我、嘲笑我,有的甚至鄙視我,避開我,只有你一如既往的信任我、支持我,我、我不知該怎么感謝你。”我說話的神情非常激動。
“我和你誰跟誰?還用得著一個“謝”字嗎?說實話,在讀高中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你。記得有位很要好的女同學(xué)說過這么一句富有哲理的話:愛一個人就要對他有信心,就要彼此相信對方;愛一個人就要愛他的一切,包括缺點和優(yōu)點。這句話用在你我之間簡直是恰到好處。“鈴兒燦然一笑,說道。
“鈴兒,你真是我的紅顏知己,我這輩子如果有你相伴,于愿足矣。”我感慨。
“大蘿卜,只要你愿意娶我做老婆,我一定會死心塌地的跟著你,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絕不含糊。”
我聽了鈴兒的表白,心里感動極了。
“鈴兒,不管將來怎樣?這輩子非你不娶。”我火辣辣的目光注視著鈴兒那含情脈脈的眸子,直盯得她羞澀地低下了頭。
外面漆黑一片,一陣狂風(fēng)刮來,又嘩啦啦的下起大雨。鈴兒望了望外面的大雨,埋怨道:“老天不開眼,天天下大雨,煩都煩死了,就是銀河撕開了口子,也應(yīng)該流得差不多了。”
“是呀!老天還真是不開眼。”我吶吶道。
“鈴兒,下這么大的雨,你想走也走不了,不如我們坐下來聊聊天如何?”我提議。
“好??!聊什么呢?不如聊些詩詞歌賦。”鈴兒眨巴著眼睛,俏皮的說道。
“悉聽尊便。”我欣然答應(yīng)。
“大蘿卜,李白、杜甫、白居易三大著名詩人的詩你最喜歡那一個的?”鈴兒問道。
“他們各有千秋。我喜歡李白的《夢游天姥吟留別》、杜甫的《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白居易的《琵琶行》。我最喜歡的詩句是“長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jì)滄海”。“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些詩詞能激發(fā)我的斗志,道出我的心里話。”我說道。
“那你最喜歡的詞是豪放派的還是婉約派的?”鈴兒問道。
“蘇軾的詞和柳永的詞我都很喜歡。蘇軾的《赤壁賦》和柳永的《雨霖鈴》也是各有韻味。像蘇軾的‘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柳永的“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般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這些詞句流傳至今,一直為今人所傳誦。”我看著漆黑的窗外悠悠說道。
“大蘿卜,你喜歡寫詩嗎?”鈴兒突然問道。
“當(dāng)然喜歡。但我寫的都是一些朦朧詩,不像古人一樣講求押韻,我寫的只求表達(dá)意境,或幽默、或抒情、或敘事、或?qū)懢?,總之,只要把意思表達(dá)清楚就行。”
“你最近有沒有寫詩?如果有,能不能讓我欣賞欣賞你的文采?”鈴兒詭譎一笑,說道。
“當(dāng)然可以,我還想請你當(dāng)我的第一個老師、第一個讀者。”我拉開抽屜,拿出一疊詩稿給鈴兒翻閱。
鈴兒拿著詩稿開始認(rèn)真的翻閱。
“你這首《鋼筆》詩寫得好: 伴著歲月,伴著時光,小小的身軀,伴我走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舍棄你,我不能,童年的憧憬,青春的夢幻,早把你刻進(jìn),我永久的記憶??v然是,狂風(fēng)暴雨,驚濤駭浪,冰封雪凍,我心中,依舊是你。新有新的向往,新的追求,舊有舊的留戀,舊的回憶,我向往新,也追憶舊。……”鈴兒一邊翻,一邊念,一邊笑,她那樣子,就像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
“大蘿卜,能不能把這些詩詞送給我,我真的很喜歡這種詩的風(fēng)格,真是太神奇了,比起那些古詩詞要有趣得多。”鈴兒抬起頭,沖我嫣然一笑。
“那好吧!既然林妹妹喜歡,那我就寶劍贈英雄。全部送給你作紀(jì)念了。”借著昏暗的油燈,我仔細(xì)打量著鈴兒燈下的芳容媚態(tài),剎那間,只覺得一股熱血涌上腦門。我張開雙臂,情不自禁的摟住鈴兒。
鈴兒正在專心的翻閱詩稿,突然被我抱住,她驚呆了。
“大蘿卜,你能不能正經(jīng)點。我對你雖然有好感,但還沒有到以身相許的地步。”鈴兒說道。
“鈴兒,我倆相處了這么長的時間,彼此都很熟悉、很了解、很投入,為什么突然之間要拒絕我?難道你對我還不放心?我說過,不管將來如何變化,我對你的情感永遠(yuǎn)不會變。請你相信我。”我一臉真誠的說道。
“那好,既然你這么說,我就姑且相信;不過,你要寫婚約。我不能就這么稀里糊涂的失去女人最寶貴的東西。”鈴兒一本正經(jīng)道。
“你呀!真是搞不懂!難道你不相信真心相愛,只相信一紙婚約?難道一紙婚約就是一道圣旨?”我哂笑。
“對呀!我就是這么實在。我不相信甜言蜜語,只相信鐵板釘釘?shù)氖聦?。你如果真的喜歡我,我們倆就立下君子之約。”鈴兒情緒有點激動,說起話來似乎有股火藥味。
“你呀!你把我看成什么人?花花公子?紈绔子弟?真是狗眼看人低。”我不假思索的說道,說罷,覺得有點后悔,想把話收回來,為時已晚,螞蜂窩已經(jīng)被捅破了。
鈴兒聽了,臉色倏地變了,變得氣急敗壞。
“好??!大蘿卜,你終于露出狐貍尾巴?,F(xiàn)在,我總算看清楚你的真實面目。你是鄉(xiāng)巴佬我也不和你計較,你居然說我狗眼看人低。什么是狗眼看人低?我的狗眼在哪兒?今晚上,你必須把話給我說清楚了,否則,我、我跟你、沒完……”鈴兒說到這里,聲音有些哽咽。
看到鈴兒哭了,我手腳無措。不知是開導(dǎo)她、向她道歉,還是為自己的語言不慎辯解?
“我的姑奶奶,你別哭了好不好?我正兒八經(jīng)的向你道歉。從今往后,我一切都聽你的。你要我往東,我不敢向西;你要我趕鴨,我不敢攆雞。”我說道。
“算了,算了,別再花言巧語的欺騙我,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感情騙子。我倆是兩條道上走的車—不是一路人。從今往后,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鈴兒擦干臉上的淚水,態(tài)度冷淡的說道。
“鈴兒,你真的就這么絕情?難道不給我一點機(jī)會?難道我真的就那么讓你討厭?”我一臉驚訝的問道。
“大蘿卜,不是我絕情,絕情的是你?你連一紙婚約都不敢寫,還口口聲聲說愛我,一輩子不離不棄,難道寫婚約比上刀山、下火海還要可怕?我算看透了,你們男人就是那么回事,需要你的時候甜言蜜語,海誓山盟,把你騙上床之后,玩膩味了,就如同舊衣服一樣扔掉。即使有婚約也是廢紙一張。怪不得那些有苦難愛情經(jīng)歷的老人們總結(jié)說:夫妻兩個,結(jié)婚之前是情人,結(jié)婚之后是愛人,生下孩子之后是敵人,孩子大了之后是仇人。依我看,此話一點不假。”鈴兒冷靜的說道。
“鈴兒,你真的要和我分手?難道沒有商量的余地?”我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鈴兒什么也沒說,含淚點頭。
“你不后悔?”我接著問道。
“不后悔。”鈴兒從容答道。
“那好,請你給我滾出去,我要睡覺了。”我下了逐客令。
“我滾—我滾—”鈴兒把詩稿狠狠地摔在地上,打開門沖出屋子,消失在風(fēng)雨中。
鈴兒的這一舉動,我猝不及防。本想追上去,但又礙于面子,只好一聲不吭的隨她消失。
外面漆黑一片,一陣狂風(fēng)刮來,一道閃電倏地劃破天空,一個悶雷炸在房梁上,接著瓢潑大雨又下了起來。一個弱女子怎經(jīng)得起如此狂風(fēng)暴雨的摧殘,非淋出病來不可。我在為鈴兒擔(dān)心。
“唉—我混蛋!我該死!我不該有那樣的舉動,如今弄得彼此反目成仇,這曲戲該怎么收場?我一定要找到她,當(dāng)面向她承認(rèn)錯誤,爭取她的諒解。”想到這里,我拿著雨傘、手電,匆匆地走出了屋子。
四周一片漆黑,雨仍然密密麻麻的下個不停,我撐著雨傘,打著手電沿著山里的泥濘小路,一邊走,一邊喊:“鈴兒—你在—哪里?”
周圍一片寂靜,不見鈴兒的蹤影,只有那一聲聲的呼喚在茫茫山谷中回應(yīng)。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緊接著,一個炸雷不偏不倚的炸在頭上的天空,我打了個寒顫。
響雷過后,一陣狂風(fēng)攜著冰雹大的雨點就像機(jī)關(guān)槍掃射的彈雨梭梭射在我身上。面對著狂風(fēng)暴雨的進(jìn)攻,我手忙腳亂,雨傘被風(fēng)掀起刮走,我急忙去撿雨傘,誰知雨傘沒揀著,手一松,手電筒掉在地上。雨傘刮走了,我只好撿手電筒,誰知沒有看清腳下的路,就在撿手電的那一刻,腳下一滑,摔了一跤,摔在陡坡上,一連打了好幾個滾才滾到一灘泥水里。我的屁股坐在泥水里,手電沾了水,熄滅了,試著摁了幾下,沒有亮光。
“唉—真是倒霉透頂!罷、罷、罷,她愛怎么就怎么,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擇,既然命運如此安排,我也只好聽天由命。”想到這里,我不覺得怎么后悔。已經(jīng)盡力了,為了找她,我已經(jīng)弄得像落湯雞一樣。
我爬起來,腳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右腳扭了一下,走起路來一跛一瘸的。沒有手電,我只好摸黑回到房間,油燈已經(jīng)熄滅,我懶得去點,摸索著來到床邊,脫去了濕透的外衣,倒在床上,蒙頭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嗚嗚咽咽’的啜泣聲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看,天已經(jīng)大亮。
鈴兒坐在桌子邊,衣服濕透,頭發(fā)濕漉漉的,滿臉都是水珠子,分不清那是淚水,那是雨水。
看到鈴兒那狼狽的樣子,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一骨碌從床上坐起,本想心平氣和的安慰她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
“大蘿卜,昨晚我被雨水淋得清醒了許多,我太天真、太幼稚,我要你寫婚約那是我的一廂情愿。我太傻了!我喜歡你的文采,崇拜你,并不代表就深愛著你,我對你還不夠了解,我們到此為止吧!”鈴兒坐在那兒,臉上毫無表情,就像一具“木乃伊”安放在那兒。
“不,鈴兒,我真的很在乎你,你是春天和煦的陽光,驅(qū)散了我心里的黑暗,給了我無限的溫暖。你像久旱的甘霖,滋潤著我干涸的心田。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就會變得枯燥無味,如果沒有你,我活著就是行尸走肉。昨晚只怪我一時沖動,做出了那種舉動,因為我實在太愛你、太在乎你,我發(fā)現(xiàn)我一刻都離不開你。不信,你看,昨晚離開你,我就變成這樣……”我說著爬起來,把腳放在地上,剛要走動突然腳跟發(fā)麻,身子骨不由自主的癱軟在床頭。
鈴兒似乎感動了,她一陣風(fēng)似的來到我跟前,看了看有點紅腫的腳踝,眼眶濕潤了。
“大蘿卜,我不值得你這樣,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沒什么值得你留戀的。我知道,你有遠(yuǎn)大的理想和抱負(fù),我跟著你只會連累你。”鈴兒冷靜的說道。
“難道就沒有挽回的余地?難道你就不能再給我一次贖罪的機(jī)會?”我有點木訥。
“大蘿卜,你別誤會,我倆相處這么長的時間,彼此之間都有很深的感情,如果說我一點不喜歡你,那只是自欺欺人。我承認(rèn),我很喜歡你,也很欣賞你的才華,我很希望和你在一起過上幸福快樂、自由自在的生活,但那只是我的一個夢想。其實,你自己也清楚,我倆并不合適,今后一旦發(fā)生什么變故,我只會成為你的累贅。”鈴兒分辯道。
“喜歡一個人就會不顧一切的去疼她,愛她,就是天荒地老、山崩地裂也阻止不了愛情的魔力。你不要借此搪塞,如果你覺得我不配和你交往,那你就直說,免得我整天心猿意馬,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反將一軍。
鈴兒無言以對。
“鈴兒,你相信我,我絕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我心里只有你,如果你一時想不明白,我就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三天之后我等候你的答復(fù)。”我認(rèn)真的說道。
鈴兒含情脈脈的眼神望著我那誠摯、懇切而又帶有期盼的眼神,她妥協(xié)了,不再堅持了。
“大蘿卜,我相信你的話,從今往后我就屬于你一個人,無論將來怎么變化,我都會一如既往的愛你、牽掛你,就是將來有一天,勞燕分飛,我也會靜靜的等候你的消息,等待著你的愛。說實話,你早已經(jīng)闖入我的心房,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已經(jīng)到了難以自拔、無可救藥的地步,我這輩子非你不嫁。”鈴兒揩干淚水,平靜的說道。
“我也一樣,這輩子非你不娶。”我信誓旦旦。
“大蘿卜,此話當(dāng)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鈴兒撲向我懷里,什么也沒說,嚶嚶地哭起來。
我撫摸鈴兒濕漉漉的秀發(fā),安慰道:“鈴兒,以后你可不要往歪處想,你要相信我倆的愛是堅貞不渝的,我倆相處這么長時間,同甘苦、共患難,難道還有什么感情比這感情更深?相信我,我會好好待你的。”
鈴兒緊緊地抱住我,我也緊緊地?fù)肀р弮?,我們相互擁抱,相互親吻,一切盡在不言中……
“轟隆”!一聲炸雷炸在房頂,炸碎了我甜甜的夢。我爬起來,來到窗前,看著窗外雨簾,想著那些往事。
我和鈴兒本來準(zhǔn)備那年年底結(jié)婚,沒想到中途發(fā)生了變故。母親病重,我被迫回了老家,剛回家,母親的病就好了一半。母親物色了一個比我小六七歲的姑娘,要我閃電結(jié)婚。礙于家庭壓力,我只好辜負(fù)了鈴兒。
最初那幾年,我和鈴兒互通音信,后來,她再也沒有寫信給我,不知道她生活得怎么樣?
“ 鈴兒,你在哪里?你可知道,今夜有一個曾經(jīng)愛你的男人為你失眠,為你祈福。”我心里默默呼喚。
今夜,我的思念在飛翔??耧L(fēng)吹不去她,雨水淋不透她,千山萬水隔不斷她。思念帶著我的祝福、我的期盼、我的歉疚,一起在飛翔、飛翔……
飛吧!我的思念,鈴兒在哪兒,你就飛向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