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攸的甘棠湖里面,有一圍建筑,叫做煙水亭,靜靜的臥在湖心,有九曲廊橋和陸地相連。
走慣了江南水鄉(xiāng),水中的樓臺也略略見過,再者那幾年為生活所計,鮮有觀物攬勝的興致,對于身邊的風景,往往匆匆錯過。煙水亭的對面是幾幢繁盛的高樓。并且由于交話費,每月需按時的到訪,但是對于身邊的她,卻從來沒有留意過。初始的印像只是從旁邊經過時,總有三三兩兩的人,斜挎著相機,手中拿著疊疊相片,在招睞生意,并且總見得他們的生意還是很火。心中就有點奇怪,一個小小的亭子,何如會受到這般的禮遇。差點就要笑他們的見淺識短。難道是九江之內。再無好景了么,可是,我知道至少還有廬山。
煙水亭并不是座亭,而是一組建筑,如果不是門上的匾額,定會認為她是往昔一個錢多且風雅的財主,于水中所建的別院小筑。但是,這應該不是爭相留影的理由罷?如是,取上這樣的一個文不對題的名字,就引來青眼無數(shù),不得不佩服那個財主的機心??磥憩F(xiàn)在的地產商,一定是師法于他,隨便的幾從綠樹紅花,小小水池,就安上那些水院、綠庭等美名,引來真金無窮數(shù)。
不過,這僅僅是我當時的猜測而已。并且當時,我并沒有去窮根究源的逸興。思想隨著目光,投到煙水亭上,只是一瞬。便又跟著人流車流,擠進了滾滾的塵囂。
時間是揭開真象的巧手,不管這種真象你是否愿意去了解。那次大概是四月,正是葉濃枝綠,水盈堤蘇的時節(jié),我從煙水亭對面的繳費大廳擠出來,得見一隊頭戴遮陽帽,身著清涼裝的人,正魚貫的往煙水亭里面走。為首的一位,是一們漂亮的小妹,只見她胸前掛著口哨,一手拿著一個小喇叭,口中念念有詞;而另一只手,是一面鮮紅的小三角旗。只是由于陽光太艷,旗子上面的字看不清楚,所以無從知道她們來自哪里。
一看這架勢就會明白,這就是那些有錢有閑的的旅游隊伍了,本身來講,在九江這個靠近廬山的城市來講,碰到這樣的隊伍,確實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怪在他們?yōu)槭裁磳@群樓環(huán)沓中的小小煙水亭,偏偏有著興趣。莫非是因廬山得道,而致小亭升天么?
我不禁搖了搖頭,橫過了馬路,準備搭車離開,那個女孩甜美的聲音,卻灌入了我的耳鼓:煙水亭,相傳為三國名將周瑜的點將臺舊址,唐代江州司馬始建于湖中……。就是這輕輕柔柔的兩句話,我得要對這組小小的水上樓閣刮目相看了??磥磉@次因為鄙陋,差點遺笑大方。
確實失敬得很!
世界上并不是沒有美,而是沒有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和心境,知道了這般來歷,再去回望煙水亭,儼然就發(fā)現(xiàn)她的無限神韻,粉墻灰瓦,古穆清幽,扶風于繁煙之外,凌波于清流之中。于是就遙想起了小喬初嫁的公瑾當年,還有那個青衫淚濕的江州司馬。心中自然概嘆無比。再就有了一解當年周郎之恨的沖動。
我跟著游客隊伍,穿過了廊橋,來到了圓月門前。正對門前的是一個照壁,隔開了內中方物,更顯了周郎風懷。我正要跨入門去飽飽領略一番當年雄略,可是一個胖胖的婦人攔住了我:有票么,買票。
這個……也用票么,他們……?
他們么,是團體票,不要票,你以為是你家后園?
看來那個胖嫂一點也不客氣,不過也不能怪她,試想,在以衣取人的時代,指望誰能免俗呢?但是當時的我,不光是沒有做好買票的思想準備,就連袋內,也沒有備好買票的銀鈔,其實現(xiàn)在想來,那些通通多是借口,說白了,票幣二十大元,放在當時,可以抵十來天生活費了,舍得么?
于是便覺得很尷尬,只自顧目光左轉右盼,竟然不敢正視那胖嫂的眼睛。突然,我發(fā)現(xiàn)那賣票的臺子上,有煙水亭的介紹,是那種硬膠版紙印刷的,配著很精美的圖片。于是,眼前陡然一亮,吱吱唔唔的說道:這個……?聲音低得似乎只有我自已聽得見。心中羞愧得很,不禁的想起了那個在內山先生柜前買書的唐弢。只不過,他是為了進步。還有,今時謀生,未必比當時容易,內山可以送書,這位胖嫂是絕不肯送票予我的罷。
這個不用錢的,送你罷。這回胖嫂倒是很大度。
我也不知是怎樣離開煙水亭走出這九曲廊橋的,只覺得那位胖嫂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我的后背,就連后來的好多天,這種感覺揮之不去,刺得我很不舒服。
煙水亭的門楣出身是很高潔的,因白居易任江州司馬時,于周郎拜將臺故址月夜臨風,憑古感懷而建。初時借“別時茫茫江浸月”一句托名為“浸月亭”。南宋時,理學家周敦頤在九江講學,又在湖堤上另建一亭,取“山頭水色薄籠煙”句,名“煙水亭”。后歲月滄桑,兩亭盡毀。至明末,重建煙水亭于浸月亭舊址。不過,我總覺得這里有點鵲巢鳩占的味道。
盡管歷朝歷代,多少先賢雅士在其中潑墨題詩,甚至于其間還夾著呂洞賓的傳說----相傳這八仙之一的純陽真人, 曾在此處造福一方。不過,她還是做為周瑜的拜將亭最為人稱道,也許是在每一個平凡人的心里,都有著一個英雄情節(jié)吧,即便那是一個短命的英雄。要不,就是因為美麗的小喬?
臆想當年,這里戰(zhàn)船糾糾,旌旗飄飄。俄頃一聲炮響,狼煙四起,一隊隊甲胄鮮明的東吳烈士,從牙旗獵獵的煙水亭內開出。頭著綸巾的周郎腰挎寶劍,談笑間,檣櫓瞬時煙滅,成就了東吳帝業(yè)。
只不過金戈鐵馬已散成過眼云煙,今昔的此處,已再無當時的意氣風云,昔年連著長江的大水蕩,因為龍開河的改道,早以被人們填塞成了溫宛的甘棠湖,站在拜將臺上,對面只有層層高樓,早已望不見滾滾長江。
真的要多謝胖嫂送我的那張畫片,使我得見了煙水亭的古今風景,也使我更有了阿Q一回的資本:煙水亭么,你去了未必比我知道的多呢!
前幾日得閑上網,覓得一條消息,說是煙水亭經過整修之后,從此將免費開放了。這個消息對于我來說,整整遲來了一十五年,真羨慕現(xiàn)在生活于潯陽江畔的人們,再不像當年的我一樣,因為區(qū)區(qū)二十元的門票錢而錯過了滿亭煙水;羨慕他們在奔波得精疲力乏的時候,可以隨心的去憑吊一下周郎,激勵起斗志,從新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