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某雜志上發(fā)表過一篇文章,文章后面附有通聯(lián)地址,于是收到了許多讀者朋友的來信。大部分來信的人是初出家門來南方打工的女孩,這與我那篇文章的內(nèi)容和那個一看就知道是個男孩的署名不無關(guān)系。許多女孩來信的目的簡單明了:交個朋友,希望回信給她。但是因為此類的信件實在有點多了,而我亦是流水線上不得不“義務(wù)配合加班”的一名普通員工,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11:30,也就實在沒有太多的精力和時間一一回信,實在慚愧之極。有時也努力抽一些時間來,給一些特別一點的女孩的來信寫回信。一些回信象有些我沒有回信的那些信件一樣石沉大海,查無音訊,但也有一些回信很快又有了再回過來的信。
靜是屬于有些特別一點的女孩中的一員,這自然是我個人的感覺。她在信里做自我介紹說,她有一米六七的身高,皮膚很白的,也很苗條。這個帶有具體數(shù)字的描述看得我心怦然而動。靜在信紙的背面,還留下了她的叩機號碼,請我收到信后,能打叩機與她。我本是不善辭令的人,向來害怕與陌生女孩說話,但是隔著電話,素未謀面,心情卻輕松得很。于是與遠方的靜在電話里一聊,真是出乎意外的健談,兩人大有一談傾心,相識恨晚之感。遂于當(dāng)夜加班過后,在宿舍爬于床上,費一個多時辰,寫好回信,第二天大清早就先去寄信再回車間上班。
很快就收到了靜的回信。靜說我的回信給了她太多的驚喜,能夠交上我這樣一個富有文采的朋友,是她前生修來的福氣。我不知道她這樣是出自內(nèi)心的用詞不當(dāng),還是故意這樣說著玩。但是從電話里聽得出來,靜的聲音柔美動聽而且充滿一種別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不自覺的想入非非而走神。靜在那邊笑著說:“你的文章寫得好,口才卻很差勁噢,不過文化人就是這樣的?!膘o直接了當(dāng)?shù)膯栁矣袥]有女朋友,我脫口而出說暫時有是有一個,之后便有點后悔了。后來便寫信解釋說,我的女朋友是高中的同學(xué),她已經(jīng)考上大學(xué)了,我們還保持著聯(lián)系,不過一切都已經(jīng)成為過去,我與她不可能有什幺將來的。靜又打電話問我在這邊有沒有再找一個女朋友,真是個機靈的女孩子。我橫著心說,沒有,添油加醋的還說常常有我那位讀大學(xué)的女朋友寫信給我,周圍的人都知道,自然不好再去找女朋友的了。又寫信給靜說,我的讀大學(xué)的女朋友就要畢業(yè)了,肯定會分在內(nèi)地,她已好長時間沒有給我寫信也沒有給我打電話了,可能事情很快就玩完。靜在電話里笑著說,一切都是緣份,你就隨緣吧。
靜這樣說我聽在心里其實有些害怕,因為我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是,她希望能做我的女朋友。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不知心,何況我與靜只是通過文字和聲音初識的朋友,素未謀面,相距也很遠。固然我向來一說謊臉就會紅,可惜她又看不見。我當(dāng)初從家里出來,已經(jīng)在這個地方呆了將近三年了,三年時間,沒有一個要好的女朋友,除非是生理有毛病。什幺大學(xué)里的女朋友,那已經(jīng)是很遙遠很遙遠的歷史了。我在進這個廠半年后,就有了一個女朋友,到如今已是把結(jié)婚的日程都排定了的。不過最近與她的關(guān)系有點僵,無非是為了錢和結(jié)婚的問題。兩人常吵嘴,一吵嘴就互不搭理,心情不好,很煩。很煩時我就自然會想到遠方的靜。我一封接一封的給靜寫信,盡情發(fā)揮自己文筆好的優(yōu)勢,也不時給靜打電話。在電話里常可以聽得到,那邊靜的周圍似乎還圍著不少的女孩子,她們嘰嘰喳喳的在問靜:“是不是又是你那個男朋友的電話?”我不知道她們怎樣就這幺輕易的說起我就是靜的男朋友來,但是聽在心里還是蠻舒服的?!?/p>
有一天靜打電話給我,說可不可以寄張相片給她,這正中我的下懷。因為寄了相片與她,便有理由要她寄相片給我,禮尚往來嘛。我挑了一張自認為很不錯的相片給靜寄了過去,也很快就收到了靜的相片,相片上的女孩子出乎意外的清純和可愛,苗條的身段,白白的臉蛋,性感的嘴唇,特別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在眼里,美在心里。我尋思著,若是有一天與靜走在一起,拉著她那可愛的小手,那又是怎樣的感覺呢。
靜打電話過來了。她很少寫信,每次收到我的信后,便打電話給我,平時有事無事,也常打電話給我。靜說她收到我的相片有點失望,因為看起來我并不是長得有她想象的那幺帥,這很傷我的自尊,可憐也是事實。靜說:“你的文章和信寫得那幺老練,人看起來倒還蠻小的。”接著靜便問我有沒有時間,方不方便,想不想見見她,可以隨時到她那里去的。問題是她在中山,我在東莞,光是來回的車費,就會讓我猶豫半天的。靜說:“你若是沒有時間或者不太方便,那我可以過來找你的,不知你歡不歡迎?”這個我當(dāng)然不敢歡迎,因為如此難免會被我現(xiàn)時的女友知道,說不定到時雞飛蛋打,賠了夫人又折兵,可就慘了。于是趕緊與靜說:“歡迎當(dāng)然是歡迎,只是我這里不太方便的,工業(yè)區(qū)里面嘛,你也知道的,查戶口也很嚴,有機會的話,我過來找你好啦。”這些顯然是借口,聽得出靜有些失望,不過她還是很知趣的說:“這幺麻煩,那春節(jié)你回不回家?”我說想是想回去,不過現(xiàn)在還不敢確定。靜說:“你若是不回去,就到中山來過年吧?!蔽艺f那好,一邊在想,過年時一定想辦法去中山走一趟,就當(dāng)是旅游。靜見我答應(yīng)了,又笑著說:“過年你過來,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噢,我會給你一個驚喜的?!闭f著便把電話給掛了。
靜最后一句話,讓我捉摸不透,也回味了好幾天,“做好心理準備”、“給一個特別的驚喜”,什幺意思嘛,難道……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因為如此的美事,怎幺就這般輕易的落到我頭上呢。越是想得太美的事情,往往越是給人太多的失望,還是不要做那樣美的夢吧。不過中山,不管怎樣,都是應(yīng)該去一趟的。
今年春節(jié),倒是個好年頭。以往每年到了春節(jié),快到大年三十了,還在趕貨,三十初一,至多放他個四五天假,又要接著上班。今年多虧拉丹無意間幫了忙,9月11日后,工廠的訂單突然間也象世貿(mào)大廈倒了一樣,工廠提前半個月就放了年假。真是天賜良機。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獨自踏上了去中山的大巴快車。
下車之后即打靜的叩機,靜很快就過來了。靜是從一輛紅色的士里鉆出來的,
這多少有點讓我若寵若驚。一介打工仔的我,平素一直呆在廠里,難得有外出的機會,即便外出,都是坐大巴車,中巴車還要貴一塊錢的呢,公路上的士倒是滿地亂爬,卻從不敢招手的。沒想到來到靜這里,一來就坐了的士。我們一車就坐到靜住的地方,靜甩給司機一張百元大鈔,眼都不眨一下。靜住的地方不是我想象中的工業(yè)區(qū)里,卻是繁華的街市附近一處僻靜的居民樓里。靜解釋說,過年了,工廠放假了,就來這里租了個房間,幸虧我過來,不然她一個人在這里過年,肯定很寂寞。憑數(shù)封信件,電話交談,還有一張相片,靜就是如此真把我當(dāng)成了她的男友一樣,我有種在作夢的感覺。本來還有點忐忑不安的心,一下變得感動起來。靜隨手就將外衣脫掉扔在床上,僅有一件很薄的低領(lǐng)短身的內(nèi)衣穿著,肚臍眼露出來了,胸口那條很深的乳溝也露出來了,更要命的是里頭的胸罩也暴露無遺。直看得我臉騰的一下就緋紅起來,頭上汗水也倏的往下冒。靜見狀笑著說:“太陽底下走一走,有點熱,屋里亂七八糟的,要先收拾一下,所以把外衣脫了,你不要見笑,就當(dāng)是在自己家里一樣,冰箱里有水,看你喜歡喝什幺,不要客氣?!逼鋾r我才注意到屋角處有一個精致的小冰箱,站起來四周看,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還挺豪華的。席夢思床,電冰箱,彩電,VCD,旁邊一個洗手間,有熱水器和浴池,象豪華酒店里住一個晚上得花數(shù)百元的單身房一樣。真不知道靜怎幺租得起這樣的房子。
我不由想起靜在電話里與我說的那句話來,“做好心理準備”,“會給我一個特別的驚喜”,驚喜就是這樣擺在眼前?我的心再一次緊張起來,會不會有什幺陷井,這個念頭瞬時漫過我的腦海,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怖感覺也瞬時漫過周身每一根神經(jīng),我突然有股沖動,馬上要轉(zhuǎn)身沖出這個豪華的房間。但最后我還是顫抖著又坐下來,看著靜去冰箱里拿來兩瓶健力寶,一瓶遞給我。靜說想不到我真的來中山,真讓她感到意外和高興。她說中山有很多好玩的風(fēng)景和名勝,趁過年的時候,帶我一起去玩。從靜平淡而自然的表情中,我怎幺也覺察不到危險的存在。也許靜是屬于那種新新人類的女孩子吧,行事全憑自己的感覺和興致,相比之下,我的思想也太過于保守了。
本來我一直在腦海里設(shè)想著與靜的會面,應(yīng)當(dāng)是在靜電話里的指引下,尋到一個工廠的大門口,或許是通過保安去叫靜,或許靜就那樣一直等在大門口,將眼前的女孩子與相片中的核對過后,便會過去與她握手,然后是吃飯,聊一些一路尋來的見聞,吃完飯后便是如何安排住的地方,或許也有租房,就在工業(yè)區(qū)里。租房里彌漫著女孩子特有的那種氣味,晚上我就睡在靜的閨床上,而靜則回廠里宿舍睡。不過也許隨著日子的增多,還有彼此交往的增多,從某一天的晚上開始,靜也就不再回廠里去睡的了……
我自以為自己的想象力是如何的豐富和合情合理,誰知壓根兒未曾想到靜也許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的女孩,在信里和電話里的靜的形象,與眼前的靜,實在相差太多。看起來靜也確有一米六七的身高,皮膚也很白,可是看來看去,總是感覺到那里不協(xié)調(diào)似的,或許臉上脂粉太多的緣故吧,屋里也彌漫著一種濃濃的香水味兒,濃得我簡直就有點受不了。好在我們很快就離開了租房,到外面去吃飯。
晚上兩人回到租房看電視。我問靜晚上我睡那里,靜笑著說,你也睡這里。我說這不太方便吧,說這話里心里忍不住咚咚咚在跳,臉一時之間又緋紅起來。靜見我模樣,忍不住又笑起來,站起來說你等一下。說完即到外面去了,一會兒提著一床新買的被子進來,說兩人劃拳,誰劃贏了睡床,輸了睡沙發(fā)。我說不用劃了,我睡沙發(fā)好了。靜很快脫去外衣,爬上她的床睡去了,還扭過臉來對著我笑,因為我戴著眼鏡,她便叫起我四只眼來,說四只眼你若是不愿睡沙發(fā),就來跟我一起睡床好了,不過事先聲明,一人睡一頭,不能亂來。
我本來是有所欲求,才會勒緊褲帶來中山見靜的。但面對如此現(xiàn)實,我卻渾身上下,一點勁兒也使不出來,乖乖的睡我的沙發(fā),一夜無寐。
第二天大清早就有人在敲門,咚咚咚的敲得我一屁股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心也咚咚咚的跳起來。有問題,幸好我還老實,沒做出什幺事來,否則……可是若人家存心敲詐你,一樣躲不過。我緊張不安的看著靜不耐煩的爬起來,趿著拖鞋,氣沖沖的一邊叫:“誰呀?”一邊去開門,門開了,從外面嘻嘻哈哈的闖進來兩個女孩。她們一進門就張大眼睛看著我,掩著嘴嘴哧哧笑,問靜這個就是你的新男朋友。靜顯然是懶得理她們,連推帶搡,卻把她們又推出門去了。我總算松了一口氣,靜回來時我問道:“這兩個是誰,你的同事,老鄉(xiāng)?”靜笑而不答。后來又說:“你管她是誰,我們先去吃飯,然后帶你到中山公園去玩?!?/p>
吃飯時靜的叩機響了。靜看一眼叩機,對我說:“有人找我,我到外面去復(fù)機?!逼鋵嶌o本就有手機的,昨天晚上我看見她從包里拿出來打個電話,不知道她為什幺不用手機,而到外面公用電話去復(fù)機。我裝著漫不在意的樣子,走到離她不遠的地方,偷聽她的說話。
其實靜只說了一句話,就把電話掛掉了。靜說:“喟,你是小東嗎?不好意思呢,我臨時決定回家了,現(xiàn)在在火車上,中山很好玩的呢,你既然來了,玩幾天再回去。拜拜?!?/p>
靜回頭看見我,顯然有點不自在。她說:“四只眼,你偷聽我回電話,很壞噢。”又告訴我說,是一個老鄉(xiāng)找她,這年頭,老鄉(xiāng)最麻煩了,懶得理他。我心里有些害怕,說不定若不是我比那個人早來一天,也會如此被打發(fā)掉的。
與靜在中山公園瘋玩了一天,越來越感覺到靜似乎并不是一般正經(jīng)的女性。晚上回到租房,又去睡我的沙發(fā)?! ?/p>
又一個晚上不曾合眼,輾轉(zhuǎn)反側(cè),胡思亂想,在清晨的微光中,看到那邊睡得正香的靜,我突然間象明白了什幺一樣,不寒而栗?;蛟S靜根本就不是什幺工廠里的文員,更不是什幺新新人類型的女孩,她跟我欺騙她一樣,也欺騙了我。她孤身一人,讓人難免會往那方面去想,現(xiàn)在過春節(jié)了,男人們都會回家陪老婆,她一個人就很無聊,就以這樣的方式來打發(fā)寂寞的時光,所以她什幺都不在乎,金錢也好,身體也好。想通這點,我不由得又為自己豐富的想象力而得意起來。得意之余,又不得不為自己的處境而犯難了。我到底該采取什幺樣的態(tài)度呢?將計就計利用她,或者假充正經(jīng)愛惜她,還是一切順其自然發(fā)展?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多姿多彩而又處處充滿危險,現(xiàn)在報紙上不是說艾茲病傳染得很厲害幺,萬一……
第三天我找了個借口,一溜煙的逃回東莞去也。
200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