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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頁 武岡文學 十二 漂亮老婆走了

        十二 漂亮老婆走了

        魯之洛 2009-04-16 13:15

        雖說批斗會沒有斗著龔眾兩口子,但還是把他頭上那頂“九品”烏紗帽給摘掉了。在那動輒得咎、有權就有了一切的年月里,整個人,罷個官,本是平常事。干這種蠢事的,又都要裝聰明人;當了***,還一定要立牌坊。那時的強力罷官,總要羅織一些罪名,師出有名;又必得盜用民意,稱之“群眾意見”。要罷龔眾的官,羅織罪名容易,盜用民意卻難。龔眾身先士卒,一心撲在集體利益上,是舉著燈籠火把難尋找的好隊長,大多數(shù)社員都是擁護他的,大伙拒絕重新選隊長。春寶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沒能把大伙說服,眼看說服不行,他便來硬的,搞壓服,在生產隊社員會上宣布撤了龔眾的職。春寶剛宣布完,龔眾雙手抱拳一連朝他作了三個揖,春寶楞著眼質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龔眾朗然笑道:“感謝你給我卸了頸根上的牛軛!”真?zhèn)€是無官一身輕!自此之后,龔眾再不用為全隊百多號人的衣食牽腸掛肚了。他也有時間從從容容整自留地,改爐灶,補屋瓦了。沒花多少日子,他把個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收拾得精精爽爽。這又礙了春寶等人的眼,他們見不得龔眾有安逸的日子,于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又生出了一條理由:把一個下臺干部留在隊里影響不好,有破壞作用。緊接著點名道姓地調他到水庫工地做工去了。


        龔眾來到水庫工地,就像魚兒回到水里,那壯觀的勞動場面,激發(fā)了他渾身的干勁。他將自己的委屈、煩惱全都丟在腦后,跟當年舞大龍頭那樣,把渾身的力氣全使上了。這真叫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呀!打夯錘,抬石頭,挑土方,哪樣都是重力活。以后,他又參加爆破組。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事業(yè)哩,打炮眼,灌炸藥,指揮安全哨,點火放炮,全像打仗一般緊張而富有冒險性。龔眾不是爆破組長,但全套工序,都是他唱主角,比組長還忙,見天忙得團團轉,成了民工們的自然領袖,連帶隊干部事無分大小都要找他商量。


        這一天,天氣晴和,春光明媚,萬物都顯得特別有生氣。負責打炮眼的龔眾干得特別起勁,一上午比往常多打了好幾個炮眼。他興致勃勃指揮民工灌好炸藥,安好導火線,正要向安全哨發(fā)加強警戒,切斷行人的訊號,突然有人說他老婆托人帶口信來了。他當即停止發(fā)訊號,說:“大伙歇一下,我有點事!”龔眾就是這樣,平時男子漢氣十足,做事風風火火,一往無前,誰也休想阻攔。唯獨老婆例外。他也決不怕人家譏笑自己怕老婆,老婆老遠的捎口信來,他只當是什么急事,一問,原來是要他回家吃晚飯,而且是“不管怎么忙,一定要回去?!泵窆兤鸷?,笑說:“喲,原來是你老婆催你回去打牙祭!”龔眾十分高興,說:“你們莫起哄,任怎么取笑,我也是要回去的。”說罷,便向安全員發(fā)了訊號,接著領了幾個炮手,點燃了香火,滿身輕松地放炮去了。這一次的爆破干得特別漂亮。他不只對自己麻利、快捷的點火動作特別滿意,甚至連那“隆隆”的炮聲也覺得比往日格外響,格外震耳……


        待處理完危石,開了中餐之后,他請假回家了。喜歡打鬧的民工少不了又纏著他開玩笑。這個說:“大漢,你老婆真痛你,留著什么好吃的,莫忘記給伙計們帶一點喲!”那個說:“隊長,莫叫漂亮老婆纏住腳,舍不得回工地了!”有的說:“你若間一天不來,流動紅旗肯定會搬家!”更有那沒用鹽水漱過口的說:“我斷定大漢今晚不會回工地了。跟漂亮老婆睡一夜,連打屁都是香的。他能那么傻,舍得來工地吊在懸崖上打炮眼,吃這個苦?”龔眾自然不會給這油嘴兒便利占,他一把捏住他的手臂,痛得他喊爹喊娘求饒。龔眾這才松開手,笑著說:“放心吧,今晚等著我回來排工!”大伙都不敢相信這是真話,都說:“當真?”龔眾拍著胸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從來說一不二!”


        可是當他匆匆走在山坳邊上的黃土路上時,那越走越近的家,家里溫柔、漂亮的老婆和伶俐可愛的孩子,叫他心顫,一股柔情,一股蜜一樣甜、春一般暖的柔情,彌漫了他的心窩。他有點后悔了。后悔自己過早地夸下???,保證今晚趕回工地。他在心里捉摸著,自己跟自己展開辯論?!盀槭裁匆@么火急火燎地趕回工地?”“工程太緊張呀!你不見上面提出的口號是:‘打好土石方殲滅仗,迎接五一勞動節(jié)’!”是的,這口號用木板、竹牌、塑料布寫著,插得滿工地都是。他想不清,究竟根據(jù)什么,一定要“五一”以前完成?究竟是怎樣計算的,知道恰恰在“五一”以前能完成?上面提出這個口號了,大家就要為實現(xiàn)這個口號賣命。為搶工期,只得匆匆上陣,一邊設計,一邊施工;為搶工期,白天干了再開夜工,恨不得把日頭拴在樹梢上不落山。真是做不完的工呀!設計一會這么改,一會又那么改。才挖好,又叫填;剛填掉,又挖開,盡搞無效勞動。民工們天天累得腰骨痛,土石方進度不斷在加快,但工程進度卻像老牛拉破車,總是上不去。他急著工程,也戀著溫暖、甜美的家。他的心真有點拉扯不清了。


        越隔家隔得近,他的心就越發(fā)不安了。對這個家,特別是對她,他總覺得自己欠著什么!自從那次該死的批斗會之后,這個家就像立冬后的天氣,一天比一天變冷了。這該怪誰呢?首先得怪自己。是自己害了她的,連累她當人暴眾出了丑。也是這一次,他才真正了解她,才真正認識她溫柔以外剛正的一面。她的骨頭是那樣硬,在那種烏云壓頂?shù)那闆r下,竟沒哭沒愁,沉著而坦然地緊挨自己坐著,儼像一株傲立風雪的臘梅。但她畢竟是個薄臉皮的柔弱女子,那磨刀霍霍的批斗會到底耗盡了她的意志和精力,待他攙扶著她回到家時,她像經歷長途跋涉的行人,饑了,渴了,倦了,再也無法支撐了,倒在床上就爬不起來了。羞恧、委屈、傷心……這時全都化成噴泉似的淚水。她無聲地哭著,讓淚水洗涮著被褥、枕頭。他理解她,一句勸解的話也沒說,讓她哭足哭夠。淚水流出來,總比淤在心窩里好。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一早起來,給兒女穿戴好,跟他說了句:“我回去看看爹!”就領著孩子回娘了。一住十多天,龔眾親自跑了一趟源頭山,才又接了回來。他回來見龔眾把個家整治得熨熨貼貼,倒也十分高興。誰知這時大隊又要支使龔眾上水庫工地了。她知道,這是不容違拗的。他去了工地,這水頭溪還有什么可吸引她呢?他怎么也忘不了離家的那天早晨,他倆坐在捆好的被包邊,誰也沒作聲。半晌,她嘆了一聲,說:“你上工地了,我也只好回娘家?。 彼矅@了一聲:“也只能這樣了!”她又說:“屋子鎖著吧!”他無可奈何地說:“不鎖著又怎么辦!”就這樣,他走了,她也走了。


        他最害怕竹花看到自己屋門上那把冷清清、孤零零的大鐵鎖。他想,那樣她會傷心得發(fā)抖的。誰知,她竟主動地回來了,主動地啟開那把無情的鐵鎖,又給這個家?guī)頊嘏吞鹈?!自己怎能不珍惜這種幸福,卻要匆匆趕回工地呢?


        他正是懷著這樣的矛盾心情來到自己家門的。早候在門邊的孩子,隔老遠就看到他了,歡呼著:“爹爹,爹爹!”飛一般朝他撲來,糖球似地粘在他的懷里。


        她聽到孩子的歡呼聲,也走到門邊來了,笑微微的,眉眼、笑渦之間,蕩著一種迷人的魅力。


        他就是在這春風蕩漾的氣氛中攜兒抱女走進屋里的。待他進得臥房,更覺滿目生輝了。床上的被褥,房里的桌椅板凳,全都擦洗得干干凈凈,油光水滑,如同一間新房。激動的他,兩手一張就朝床上倒。


        竹花趕忙拉住他,驚呼道:“哎呀,看你這一身,灰撥老鼠似的?!?/p>


        “工地上盡是灰呀泥的,哪還顧得愛干凈!”他不安地解釋著。


        “還不快快換下你這身油皮!”她一邊從柜里給他取衣,一邊對女兒說:“寶寶,外邊玩去!”


        他喜瞇瞇地看著女兒高興地走出房后,抑制不住地走到衣柜邊,將正在取衣的妻子摟在懷里。


        “看你,就不怕弄我一身灰?……”她囁嚅著。


        他慌亂了,抱愧地松開手,又忙給她撣身上的灰。而她反緊緊偎在他懷里。


        待到她滿足地離開了他,用細長小巧的手指梳理弄亂的頭發(fā)時,他笑問道:


        “有什么好吃的,這么遠將我喊回來?”


        “沒出息,只記得吃?!彼恋?,“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他一時沒記起來,緊搔著腦殼皮想:“今天呀,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月初三,你的生日。你呀——”妻子笑瞇瞇地提醒他。


        多好的竹花?。〉胗浿纳?,不辭勞苦,帶著孩子,從娘屋里趕回來為他祝賀。他心里甜得象灌了蜂蜜,剛換上的衣服還來不及扣鈕扣,便忙不迭地將妻子攬在懷里,激動得連話也說不圇:


        “虧你……你釘(真)好……”


        “別,別……”她的嘴被他胡子森森的嘴扎得透不過氣來。


        “媽媽,媽媽,我跌倒了!”


        恰在這時,女兒闖進來了。


        “這個小搗亂鬼!”大漢趕忙松開老婆,笑著趕到外屋抱女兒去了。


        當他們夫妻領著兒女來到廚房之后,妻子情意綿綿地說:


        “我要好好給你慶慶生。沒別的好吃的,只有你最愛吃的糍粑。好嗎?這還是過年時我媽悄悄給你留下的。”


        說著,竹花端出一小籃白生生的糍粑來,擺在方桌上。接著,又從食柜里端出碗咸辣子炒臘肉片、臘雞丁,和一小壺米酒來。


        想到在這天天叫喊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情況下,岳母仍能悄悄喂養(yǎng)出一批批肥雞,蒸出家釀的米酒,而且從沒忘記過他。真是“岳母愛郎”呀,他不覺眼睛有點潮潤了。


        竹花為他斟了一碗酒,說:“你先喝著,我再給你煎糍粑?!?/p>


        龔眾應著,美美地抿了一口,咂著嘴唇,正要夾菜嘗,一眼看到瞪著兩只大眼睛盯著菜碗的女兒,便夾了一塊雞腿肉遞給她。


        “我不吃,我不吃嘛!”女兒眼睛緊盯著雞肉,嘴里卻說,“婆婆說了,這是給你吃的?!?/p>


        龔眾聽著,眼眶里滾動的淚珠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了。


        “你怎么了?”竹花不解地問。


        “叫你生的煙子火熏的?!彼琶粞蹨I,這么掩飾自己內心的感情。


        “真沒出息,木炭火也把眼睛熏了?!敝窕ㄟ@么說著,一邊麻利地將火吹旺,架上烤糍粑的鐵架。然后問龔眾:“要糖的,還是要咸的?”


        正帶著感情品嘗著酒菜的龔眾,忙回道:“隨便,我隨便!”


        “看,好心好意問你,你倒又隨便了。”她責備地瞥了他一眼。


        “我要吃糖的,我要吃糖的。”女兒興高采烈搶著說。


        “別鬧!”她大聲制止女兒,“今天是你爹的生日,先得盡你爹的肚量?!?/p>


        “我也要過生日?!迸畠豪p著媽媽說。


        龔眾將女兒摟在懷里,在她胖乎乎的小臉上親了一下,說:“要得, 寶寶跟爹爹一起過生。寶寶愛吃糖的,媽媽就做糖的?!?/p>


        她親昵地脧了男人一眼,在女兒臉頰上擰了一下:“就你嘴饞!糖的,咸的都要做。”


        “不嘛。”女兒嘟著小嘴不高興了。


        “又不聽話了?你爹喜歡吃咸的。”


        說著,她看了看熊熊炭火中的鐵架,已燒成暗紫色了,便靈巧地朝上面擺糍粑,然后逐個地翻動。炙熱的木炭火,很快便把干硬的糯米糍粑烤軟了,又漸漸膨脹起來,終于掙裂了焦硬的表皮,鼓脹出來,形成一個潔白的奶頭,飄出股股誘人的清香。這時,她顯得更忙了,一邊要勤于翻動,以免糍粑燒焦;一邊給烤熟了的灌糖、灌鹽。她那雙嫩巧得像蔥頭似的手,像采茶似的在鐵架上輕盈跳動。她一點也不怕燙,就像每一個指頭上包了防燙的鐵皮。


        這么擺弄了好一陣之后,她終于揀出一個兩面烤成淡黃的,用兩個手相互拋動了一陣,然后遞給龔眾:“嘗嘗口味怎樣?”


        “我要吃!”女兒眼睛盯著粑粑這么喊。


        “讓爹爹先吃,爹爹過生?!彼@樣喝斥女兒。


        “哇——”女兒吃得急,被滾熱的粑粑燙痛嫩細舌頭,嚎啕大哭了。


        燙在女兒舌頭上,痛在媽媽心尖上。做媽媽的逗哄女兒說:“啊,別哭了,我的好女不哭了——”


        龔眾又小心地將糍粑吹涼,填在女兒嘴里。


        “口味好不好?”女兒不哭了,竹花又這么問。


        “我還沒吃哩?!?/p>


        “活該,”竹花笑著說?!罢l叫你要養(yǎng)孩子!”


        這時,吃出滋味了的女兒,饞眼盯著鐵架,搖著爹老子的手臂說:“爹爹,你天天過生,好嗎?”


        大漢不解:“為什么要天天過生?”


        “媽媽最喜歡你,你天天過生,我就天天有糍粑吃?!?/p>


        人的感情的絲弦竟是這般脆弱,經不住一個孩子普通話語的撥動。膀粗腰圓、塔也似的大漢這會心弦發(fā)顫,鼻子發(fā)酸,眼睛發(fā)澀了。慚愧啊,堂堂男子漢,一身好力氣,掙不來好日子,叫老婆作難,兒子受饞。你呀你,還配做男子漢嗎?一泡晃動在眼角邊的晶瑩淚水,禁不住滾落下來了。


        “你……”竹花見龔眾臉上的淚水,正要問,不想自己心里一顫,淚水竟像一串珍珠似的涌出來了。


        龔眾見這情景,趕忙用袖子揩掉自己的淚跡,關切地問:“你怎么了?”


        “沒什么?!彼龔娜莸夭林鴾I水,微微笑道:“叫煙熏了?!?/p>


        “你也叫煙子熏了?”他很覺意外。


        “你以為煙子只熏男人,不熏女人么?”


        “我想煙子跟女人親一點?!?/p>


        “就沒想女人的淚水更多些?”她這么搶白了他一句,順手從鐵架上揀出幾個烤得香噴噴的糍粑,吹了又吹,先遞給女兒一個,接著給龔眾一個,又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說些高興的,好嗎?”


        “好,我們說些逗笑的事。”他高興地表示贊同。


        龔眾美美地喝了一大口酒,有所觸動,高興地說:“我想起了那年耍龍燈,你就是用這種藍邊碗,遞給我一碗甜米酒的,喜得我酒還沒喝就先醉了……”


        龔眾滿以為竹花聽了會高興的,誰知她竟長嘆一聲,說:“唉,要是沒有那次耍龍獅就好了?!?/p>


        “那為什么?”龔眾吃驚地問。


        “我就不至于對不住臘妹了!”竹花平靜地說,語氣十分深沉,“我遭孽,臘妹比我更遭孽呀!”


        “你……”龔眾有點生氣了,但又強忍著。


        一時屋里靜默下來了。龔眾一口緊接一口地喝著悶酒;竹花忙著將烤好的糍粑用篾盤子盛著,放在方桌上。然后自己坐一邊,脈脈含情地瞅著男人津津有味地大口大口吞食。龔眾的吃相極有趣:吃得大口,嚼得極細。巴掌大的糍粑送到嘴里咬下大半邊,然后慢慢嚼著,帶著聲響,叫人聽著都感到好吃。他的最大優(yōu)點是從不挑食,吃粗吃細,吃素吃葷,吃咸吃淡,都能有滋有味,吃飽方休。她有點可憐他。一個大男子漢過生,只有幾碗淡酒,幾個糍粑,還是岳母娘的一片愛郎之心,從嘴邊省下來的,還不可憐嗎?他卻毫不計較,幾口悶酒入喉之后,又吃得有津有味了。唉,他太容易滿足了。整天流汗賣力,但求一飽也就心滿意足了,就象那吃草背犁,為生產糧食賣命的老黃牛。


        他突然發(fā)現(xiàn)守在一邊的竹花并沒吃,很過意不去,忙揀了一個糖多的遞給他:“你也吃呀!”


        她又將糍粑夾在他面前:“今天是你生日,讓你痛痛快快吃個飽?!?/p>


        大漢感動之至,再也吃不下去了,拍著肚皮說:“我飽了?!?/p>


        “我不信。”妻子語氣中充滿關懷。“你哪這么容易飽?我曉得你平時總是半飽就放筷子的,這樣會傷身體?!?/p>


        “哪里,不飽還能說飽?我不會哄肚子?!彼麑Ⅳ亵斡踩谄拮邮掷?,說:“這是我敬你的?!?/p>


        鼻子酸酸的竹花,眼圈兒又紅了。她不忍拂丈夫的意,接在手中,要吃,卻又吃不下,遲疑了一下,便將糍粑掰成兩半,自己吃一半,將另一半遞給龔眾。


        龔眾嘆息說:“唉,掰爛做什么羅,你就吃個圓整的嘛!”


        竹花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說:“不分作兩下,兩個都吃不成!”


        那明擺著的弦外之音,粗心的龔眾沒聽出來,他只念著妻子的好意,也不推辭,大口將半個糍粑吞進肚里。


        當龔眾幫著妻子將碗筷、炊具收拾停當,摟著女兒坐在竹椅上的時候,竹花正想跟他拉家常,他的心卻飛到工地上去了。


        “我得走了?!彼蝗幌肫鹪诿窆っ媲霸S下的諾言,忍不住這么說。


        “就不能歇一夜,明天趕早去?”她情意綿綿,輕輕地說。


        他被她的情意打動了,內心多了幾分猶豫。半晌,嘆了一聲,說:


        “就是工地太忙,今晚還等著我排工哩?!?/p>


        “你是指揮長,還是隊長?離了你地球就不轉了?”她有了幾分氣。


        “話不能這么說嘛,”他淡然一笑,“公家的事總得有個熱心人理著,不然,大家撒手不管,怎么行呢?”


        “你呀,就喜歡操空心!”她這么埋怨著,但心里卻諒解了他。她喜歡他的這種精神。


        “有什么辦法?自作自受唄!”他苦笑著,站了起來,將女兒遞給妻子。


        竹花輕輕嘆了一聲:“其實留下也只一夜,不會長久!你要去就去吧!”


        他突然心里一軟,一股難舍難分的情緒直襲心頭,說道:“不是工地上忙,我也舍不得走呀!”


        “你舍得你就走吧!”她軟軟地這么說,眼圈有點紅了。


        他遲疑了一下,便又坐了下來,說:“你不要我去,我就不去?!?/p>


        她淡然一笑,說:“不去?你不怕人家笑話你戀老婆?”


        這話使他渾身都不自在了。他想起自己在伙計們面前的諾言,又站了起來,說:“是該去!”


        她吃驚地看著他,說:“不,我不準你去。”


        他是受不住這種話的,態(tài)度變堅決了,說:“不去怎么行?我不是跟你說了,工地上太忙,大伙都在等著我?!?/p>


        從他的語調、眼神,她看出來,任何勸說都是徒勞,他是非走不可的了。她忍住了眼淚,咬著嘴唇,扭身走進臥房,喊道:


        “你來一下嘛?!?/p>


        他默默跟進房里。


        她指著衣柜說:“看看你和寶寶的衣服吧,一人一疊,免得以后尋不到?!?/p>


        他以為她是舍不得他走,故意這么說拖時間。便道:“放心吧,自己屋里的東西還能尋不到!”說著,他拎起換下的臟衣服準備穿。


        她奪了過去,說:“你就穿干凈衣服去吧,這,今夜里我給你洗!”


        “反正要弄臟的嘛?!彼聪吕壑?/p>


        她差一點要哭出來了,空落落地說:“我洗一回是一回呀!”


        他到底走了,像是沒有絲毫牽掛地大步走了。她追出門,怔怔地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景,想喊他轉來,但話在嗓子里打轉,半句也沒喊出來。她痛苦地倚在門邊哭了,輕輕地哭了。


        ……


        龔眾連夜趕回工地,成了特號新聞,在民工中引起驚動。一些平時好吵好鬧的伙計,將大拇指翹到龔眾的鼻子尖上,對他倍加稱贊,說他“是真正的男子漢,在女色面前骨頭也沒軟!”這反倒使他生起一種難言的孤寂感。這一夜異乎尋常地思念老婆,后悔沒有留在家里,跟她耳鬢廝磨,親熱一番。整整一夜,他在地鋪上輾轉反側,不曾入睡。第二天一早,他昏沉沉地爬起來,就拿定下午請假回家的主意。中午休息時,他匆匆跑到工地代銷店,買了兩條雙喜牌肥皂和山區(qū)孩子特別稀罕的糖粒子,正要去指揮部告假,迎面碰上領隊的大隊干部。


        “大漢,你快回去。隊里搭信來,說你老婆大清早出去,將女兒丟在李家嬸娘屋里,一天沒歸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龔眾頓時眼直了,氣粗了,買好的東西都顧不上拿,拔腿便朝家里跑。


        李家嬸娘拉著雙淚漣漣的寶寶在屋邊的大柚子樹下迎著他。一見面就絮絮叨叨說:


        “眾眾,你家竹花一大早把寶寶送到我屋里,說一會就來接。哪曉得一天都沒見她的影子?!?/p>


        這時間,那些關心的、好奇的、等待聽新聞的人們,丟下家里的事兒,紛紛圍在柚子樹下了,一個個爭相陳述自己的見聞和猜測:


        “我在溪邊洗菜,親眼看見竹花嫂背了個大包袱過了橋,朝源頭山方向走去的?!?/p>


        “我和她在木橋上撥身邊。我問她背個大包袱到哪里去?她帶著一臉哭笑,說:‘到天上去?!礃幼雍懿桓吲d?!?/p>


        “昨天他從娘屋里回來,路過我家門口,我娘留她歇腳,談了一陣家常。我聽她嘆氣說:‘我若是個男子漢,就不甘心枯在這山窩窩里,要天南地北出去跑,出去看世界,出去尋歡樂,出去尋好日子過?!?/p>


        “昨晌午在自留地摘菜,她對我嫂嫂說:‘人比人,氣死人。為什么城里人穿得好,耍得好,我第二世變人,也要變城里人?!?/p>


        “……”


        這一大串話,龔眾有的聽清楚了,有的壓根兒沒聽清。事情太突然了,他毫無思想準備,使這位七尺大漢,也變得茫然無計了。


        “眾眾,你快進屋去看看,”李家嬸娘這么提醒他?!翱粗窕ň烤箮ё吡诵┦裁?,是打算在外短住呢,還是長?。俊?/p>


        經這么提醒,龔眾才想到開門進屋。


        屋里仍飄著一股溫馨之氣,叫他感到溫暖。堂屋、臥室,仍如昨天那般井井有條,干干凈凈。他又急忙去看衣柜,他和女兒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擺在那兒。只是旁邊空出一塊很大的地方,不見了竹花的。


        衣服全都帶走了。十分清楚明白:“她走了,狠心的她要在外面長住了。


        “嘻,龔眾的漂亮老婆走了!”他仿佛聽到了任何男人都害怕聽到的戳背脊骨的冷笑聲。


        一種強烈的恥辱感,無情地鞭打著他的心靈。他感到氣憤,感到寒心,感到無可忍耐。這個武高武大、力舉千斤的壯實漢子,此刻被感情的重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咣啷啷——”桌上一個藍花邊瓷碗,被掃落在地,打得粉碎。


        “眾眾,你先莫使性發(fā)氣嘛。”李家嬸娘這么勸說道?!爸窕ò顺墒腔啬锪耍闳ヒ惶?,把她接回來就是。”


        他腦子里陡地轉了彎兒,很后悔剛才使性發(fā)氣。是呀,她不過就是回了娘家。她常住娘家,這次是專程回來為他祝生??勺约簾o情無義,那么狠心,那么鹵莽,一點也沒為她著想,將她冷落在屋里,能不叫她傷心?能不叫她生氣?一氣之下,又回了娘家,這怎能責怪她呢?對了,親自去接吧,去向她認個錯,讓她消消氣,她就會高高興興回來的。


        他拜托李家嬸娘為他招拂寶寶。又想到疼他、愛他的岳母,便翻箱倒壇地尋出幾樣禮品。正要動身,才想起自己滿身塵土的衣裳,竹花愛干凈成癖,見不得骯臟。他不愿叫她感到不快,想換了衣再走。正好,他看到枕頭邊擺著一套疊得周周正正的衣裳。就在他匆匆去取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封信,端端正正擺在衣上的一封信。一看那雖不純熟,但挺端正的字跡,他就認出來了,那是她寫的,是即使燒成灰他都能一眼認出的竹花寫的。就在他顫抖著手拿起信的那一刻,他空寂、悲楚的心境,立時增添了不少喜悅。他又一次責怪自己的魯莽,叫她冤枉受責受怪。她本是多情多義的女子。她哪能丟舍自己的男人,哪能丟舍這個雖說窮、但并不缺少溫暖的家?看,她想得多周到,還留下信。他還沒看,好象就全知信中的內容了。她一定是要他放心,告訴他回娘家再住些日子又會回來的;告訴他安安心心在工地,不要惦記屋里的事……盡管這樣,他仍然是迫不及待地將信展開了:


        眾眾,我最親最愛的眾眾:


        你罵我吧,打我吧!揪著我的頭發(fā)打耳刮子,打得鼻青臉腫,我也心甘情愿!


        我的眼淚哭干了,我的心磨硬了,硬得連針都刺不出血來,思前想后,在你們水頭溪,我是沒法做人了。一想起小學校那間教室,我就恨不得去死。我還有什么臉面見人呢?俗話說:“人怕丟臉,樹怕剝皮。”我的臉丟盡了,我的皮剝光了,我還能活得成嗎?不過我實在舍不得死。不是膽子小,不是怕死鬼,只是因為有你,有寶寶,我舍不得去死!要繼續(xù)活下去,又確實不易。老實說,在水頭溪,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是當人暴眾丟盡了臉,丟盡了丑的人,誰都會瞧不起,誰都敢欺負我。就像丟在路邊的爛草鞋,誰來了高興,都可以使勁踢幾腳。我是打落牙齒往肚里咽呀!眾眾,我有什么可說的呢?再屈,再苦,我也舍不得激你去行兇殺人呀!


        再看看我們過的是什么日子吧!我并不蠢,也不懶;你是遠近有名的大力士,起早貪黑糊嘴巴,到頭來,只差不是塘里洗腳廟里歇了。是的,我從心里對眼前的日子不滿足。我太不滿足了。說我心太大,眼太高,我都承認。你有力,我有智,才三口人,為什么還過這種比叫化子強不了多少的窮困日子呢?我想不通,也不甘愿,別無出路,只有遠走,去討口清凈的飽飯吃。


        眾眾,你相信我,我沒有半點對你不滿。我決不是那種“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無休止地向丈夫索取的女人。作為男人,像你這樣的好男人,實在是難以尋到的。我還有什么不滿足呢?然而我卻要走,毅然而決然地要走。這決不是輕易作出的決定!我已苦苦思考了三、四個月了。這些日子以來,我猶疑不決,遲遲下不了決心,就是因為舍不得你,舍不得可愛的女兒。我的爹娘是很了解我的心思的。娘苦苦勸過我,爹狠狠罵過我。他二老都挺喜歡你,向著你。然而,思前想后,我無法不違背爹娘意愿。我是被逼到絕路上了,我只得這么做了。


        我很明白,這么做是會招萬人痛罵的。這就是做女人的難處。女人是不允許有個人意志的?!芭藷o才便是德”,這可是千古遺訓。我真不敢想,人們會用怎樣的話來罵我。不過,我也想透了。罵就罵吧,反正我的心是純正的,我決不會做出什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來。眾眾,你放心吧,我會正正堂堂做人的,我決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來。我永遠是你的老婆,我時刻在心里想著你。只要我有了余錢,我就來接你和寶寶,接你們離開這個倒霉的水頭溪。我就不相信,天底下這么大,難道連一處我們伸伸腿的地方都沒有?


        不是常說,寶寶就是我的模子印出來的嗎?你想我的時候,就多看看她。你不是常說寶寶像我嗎?你看到她,就等于看到了我。留下她給你作伴,你心里再怎么煩躁,也千萬莫打她,沒有娘在身邊的孩子,是最可憐的孩子。


        我走了!……


        竹 花


        當龔眾一口氣讀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感情的閘門,再也抑制不住地啟開了。他跌坐在椅子上用一雙粗大的巴掌掩著臉,忍不住雙淚縱橫了。


        一個大男子漢,當人暴眾地傷心流淚,真是嚇壞了圍觀的人。人們駭怕惹起更大的風波,不敢勸說他,都自覺自愛地悄悄離去了。這樣可以讓他清靜地發(fā)泄心中的悲苦,排解郁積于胸的煩悶。


        空蕩蕩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多么冷清、空曠啊!她走了,寶寶呢?寶寶也不見了,許是好心的李家嬸娘帶走了!


        男兒有淚不輕拋。他流淚了,而且有時禁不住嚶嚶作聲。這都是為的她。只有這時,他才真正清楚她在他心中的份量。


        淚泉到底枯竭了。他那兩只苦澀的眼睛里再也滴不出淚水了。他渾身酥軟,作興懶洋洋仰在床上,百念俱灰,兩只失神的眼睛,卻傻楞楞漫無目標地在房里掃動。


        一盞昏黃的瓶子燈,將淡淡的光輝,在揩擦得干干凈凈的柜、桌、椅、凳上鍍了一層晦暗的光亮,那光亮,漸漸幻出一對黑亮的眼珠,兩個甜甜的笑渦。那實在是一張嬌美、可戀的眼呵!……他使勁閉上眼睛,側轉身去。他不愿再想她,極力驅趕那誘人的意念。然而這一翻身,一只又不經意地觸到枕邊一疊東西。那是一疊摺好的衣服,正是昨天她要他換下的,上面似乎還散發(fā)著她那好聞的氣息。這氣息象魔怪的精靈,強烈地刺激著他,引誘著他,使他煩躁、激動、心緒不寧。他無法平靜地躺在床上,便坐了起。不偏不斜,正好眼光落在床邊矮柜上的一只藍花邊碗上。他氣惱地將碗推開,搖落蓋在上面的舊報紙,露出幾個油煎的糍粑……一股無可抗拒的柔情襲來了,又把他擊倒。一時,他浮想聯(lián)翩,思緒萬端。他想到平時她對他的溫柔,對他的關懷,對他的愛,以及對他說過的那許許多多情意綿綿的話……特別是昨天烤糍粑時說過的那些話,此刻竟如一片片散碎羽毛,在輕輕搔撥他那麻木了的心:


        “不掰作兩下,兩個都吃不成!”


        “去看看你和寶寶的衣服吧,一人一疊,免得以后找不到?!?/p>


        “我給你洗一回是一回呀!”


        ……


        他的一雙粗大的手重重摜在自己的腦袋上。心里在狠狠咒罵自己:好呆、好蠢的人喲!人家明明是向你報訊,向你辭行,向你點化,向你暗示。你可好,像只蠢鵝,像塊點不化的頑石,竟一點也沒察覺。你太冷若冰霜了喲!她攜兒抱女地從娘屋里趕回來,給你祝生,求你在屋里留一夜,你卻成了一塊熔不化的廢鐵,想著工地,想著進度,想著伙計們,卻沒有盡心盡意想想她!真是鬼迷了心竅啊,若是昨夜留了下來,暖子她的心,順了她的氣,她又怎舍得走喲!……她走得也不輕松!思夫戀子,柔腸寸斷,幾多的不放心喲!那信上一字一句寫得多清楚,囑咐你多看看寶寶,莫打她……又何嘗不是字字血,句句淚!能說她薄情?能說她狠心?能說她沒心肝?該罵該怨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你是木頭人?你是鐵石心腸?有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急事,為什么不能留下來陪她一夜?……


        他萬般怨恨自己,覺得是自己對不住她,辜負了她的一片深情。是他叫她吃了苦,受了屈;叫她住老鼠咬了洞的篾壁屋;叫她做齋月婆……她完全是他逼走的呀!在這怨恨交加、思緒萬端之時,陡然有一大串問號一個比一個急迫地跳在他的眼前,逼迫他作出回答:為什么憑一身力氣還養(yǎng)不活妻兒?為什么學大寨越堅決,雙季稻越種得多,資本主義尾巴越割得徹底,夜工越出得多,田里就越減產,生活就越像矮子下樓梯,一年比一年更苦?為什么為讓社員日子松活點,上山賣苦力抓了幾個錢,也叫觸犯條律,也要挨批斗?為什么?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無法作出回答。惆悵、灰心、失意,如同雨天的濃霧,緊緊籠罩著他的心頭。


        “好,既然干的犯法,不干的有理,我就什么也不干了。像誤春牛那樣,出勤不出力,一樣餓不死,飽不著。我就這么干!”


        他這么在心里狠狠下著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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