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小小說)
黃三暢
達華庚下了班車出了車站,見街邊一字兒排著好些擦鞋的攤子,就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皮鞋,嘿,灰不溜秋的!心里就說,且慢,得擦一擦!于是就近走到一個攤子邊,坐在那擦鞋師傅對面的小凳子上,讓師傅服務(wù)。
達華庚看得出,那師傅應(yīng)是年過五十的人了,稱得上老師傅的,但擦鞋的技術(shù)實在不“老”。待他笨笨地擦了不久,達華庚就說,老師傅,你歇一下,我自己來。那老師傅仰頭看著他,說,怎么了?達華庚說,沒別的意思,我讓你歇一下,——勞務(wù)費,我仍然出的。那老師傅見他一臉懇切,料想不是無事生非的人,就說,那好吧,——我正要去方便一下。就站起來,去“方便”。達華庚發(fā)現(xiàn)他腿有殘疾。
達華庚就拿起擦鞋的工具,為自己服務(wù)。不一會,那老師傅就來了,看了他一陣,由衷地說,你擦得真好!——擺過擦鞋攤吧?達華庚笑著說,實不相瞞,是擺過。老師傅說,那為什么又不擺了?達華庚說,這玩意,沒意思!很不屑的樣子。老師傅說,如今做事,還管它有意思沒意思,只要能弄碗飯吃;每天弄個二十三塊,也差不多了,不圖別的,圖個安全??!
達華庚就笑笑:安全倒是安全??!心里還有話,只是不想說了。
腳上的皮鞋煥然一新后,達華庚和老師傅拜拜時,老師傅說歡迎他再來,又告訴他,自己姓余。
達華庚走到舅舅家里。舅舅知道他是來“有何貴干”的,——舅甥倆早電話聯(lián)系過了。
舅舅要他在客廳里休息,然后自己就到陽臺上打手機去了。
達華庚環(huán)視客廳,見壁角的鞋架上有一雙皮鞋該擦了,就又“技癢”,把那皮鞋拿下來,再找到鞋油鞋刷,然后擦起來。這皮鞋檔次高,當然是越擦越閃爍著黑光了,很像鋒利的鏟子鏟過的煤塊的表面。
舅舅從陽臺上踱來了,眉頭是皺著的,見達華庚在擦鞋,又注意到他那擦鞋的架勢、動作,很像那么回事。就很驚喜地說,你擦鞋擦得好?。?
達華庚說,這有什么!說著把那只“脫胎換骨”的鞋放置一旁,拿另一只“開刷”了。
達華庚把一雙“洗心革面”的皮鞋擱到鞋架上后,意猶未已,還想在鞋架上尋找用武的對象。舅舅要他別搞了,又說,你擦鞋擦得好啊!達華庚說,我到縣城里擦過鞋。舅舅說,那怎么不擦了?——不掙錢?大華庚說,掙錢倒能掙一些,可這玩意……又顯出不屑的樣子。
舅舅笑著說,華庚呀,你年輕,不諳事,怪你不得!——我看你還是擦鞋!回到你們縣城去擦也好,在這城里擦也好。這城里,有好些擦鞋的師傅是主動從一些單位退下來的。
為什么???達華庚不理解,睜大眼睛望著舅舅。
舅舅說,為什么?為的是一個字:安全!安全第一嘛!
達華庚笑笑說,舅舅,你也是安全第一!哦對,你是安管局的,當然只講安全!
舅舅說,舅舅即使不是安管局的,也要關(guān)心你的安全??!舅舅只有你一個外甥啊!——舅舅剛才打了電話,找了幾個單位的負責人。不拂舅舅面子的單位都是要把安全抓得最嚴的單位,那樣的單位——舅舅給你說實話——是最不安全的單位??!把你放到那樣的地方去,我是不放心的!
達華庚說,既然抓得最嚴,為什么又還不安全?
舅舅沉吟著,大概想回答他的問題,卻又說,別問吧,事情復雜,你不懂。
達華庚說,舅舅,我還是要請你安排到哪個單位去!到了那里,我注意安全就是!你把那里的安全抓得更嚴就是!
舅舅經(jīng)不起他糾纏,就和一家單位定妥了,讓他去了。舅舅認為那家單位相對而言是最安全的。
遺憾的是,半年以后,達華庚還是“離崗”了。不離不行啊,他一條腿斷了。
達華庚就“死心塌地”地在這座城市擦鞋了。達華庚和半年前認識的那個余師傅為鄰。余師傅成為殘疾的原因他也知道了:一次礦難送給他這樣一件禮物,拒收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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