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膽小鬼”到“老翰林”《邵陽日報》

林日新

我的初中班主任劉興揚老師已經離開人世二十年了，但他那爽朗的笑聲仍在我耳旁回響。

當年，劉老師四十多歲，墩實的中等個兒，方正的國字臉，大嘴厚唇，嗓門很大。上課時，他那宏大的聲浪不僅沖擊著教室里每一個學生的耳膜，就連在校門口歇涼的人也聽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睛大大的，發(fā)起怒來，會更大，像要噴火一般，特有精神。由是，學校老師排演《智取威虎山》時，他成了楊子榮的不二人選。小學時，我還看過他演過郭建光、李玉和、洪常青等主角。他也演過小偷、阿飛等配角。還有一次，他反串媒婆：戴著假發(fā)，身著紅花大衣，眉眼間點上一點紅痣，手持煙袋，癟著嘴，一拐一扭，活脫一個能把死人說活、丑人說成天仙的老媒婆。

從小，我特別膽小，一見陌生人就會臉紅，與人說話也從不敢大聲。小學時，老師要求上講臺背誦課文，我只得面朝黑板背。學校每期進行文藝匯演，我從不敢參加。有幾次，被文娛委員選中了，我硬是不肯參加，小學老師遷就我，也從不為難我。

初中時，班主任劉老師想選我當班長，我不肯，說自己膽小，不敢到臺上面對同學們講話。劉老師笑著說：“膽小害羞？這個好辦，到時我?guī)湍阒我恢?。”怎么治？他沒說，只詭異地笑了，讓我捉摸不透。

之后，學校舉行元旦匯演，我班準備了兩個節(jié)目：女生跳舞，男生演《四老漢學毛選》。同學們一聽激動起來：“初中生演老漢，有趣?！蔽乙哺α恕？尚济麊魏螅覅s尷尬了：四老漢中有我。于是，全班同學哄堂大笑起來。文娛委員更是幸災樂禍地對我說：“小學時，我選你，你死活不肯演。這次劉老師選你，看你咋辦？”

下課了，我來到班主任辦公室。劉老師問：“有什么事？”我訥訥地說：“我不想演戲。”劉老師說：“不行，一切行動聽指導。”我小聲地說：“我膽小，不敢上臺的?！眲⒗蠋熣f：“膽小可以鍛煉的。又不是讓你唱獨角戲，四個男生一起演的，別怕。”我還是搖搖頭。劉老師補充道：“到時，我把你排在最后，跟在后面唱，總能行吧?！蔽疫€想說，可他大手一揮讓我走：“哪有當班干部不肯上臺的，沒出息！”

兩天后，劉老師給我一份油印的演唱腳本。我不肯接。他不由分說：“你是班干部，理應帶頭為班級爭榮譽的，接著?！彼蛯⒛_本放在我的桌上。放學后，我又退還給他。劉老師也沒說什么，接著腳本，送我回家。父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從小就害羞，見不了大場面……”劉老師說：“這怎么行？不敢見大場面就更應該鍛煉，否則以后哪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呢？我們作長輩的不能遷就他?！闭f完便走了。晚上，父母親對我苦口婆心說了許多，我才勉強答應試試。

翌日放學后，開始排練了。老師見我終于參加了，便松了口氣。他說：“唱戲是好事，沒什么害羞的。一旦化妝了，你就成了戲中人物，沒幾個能認出你的。當然，你在舞臺上唱，臺下的人黑壓壓的一片，你也認不出他們。真的沒什么可怕?！闭f完，他便教我們唱歌、念臺詞、做動作……

兩周后，老師安排我們在教室里彩排。先是女生的舞蹈，接著是《四老漢學毛選》。我走在最后，跟著同學唱。演，倒也能順利完成?？傻秸窖莩鰰r，我還沒上臺便緊張得頭上冒熱氣，舌頭打結，說話也不順暢了。老師見狀安慰道：“等上臺后，會好的，別怕?！迸R上臺時，老師還在我背上拍了一下。走上臺，一看臺下，黑壓壓的，盡是人頭。我緊張得出不了氣，只是機械地跟著同學圓場，做動作。到我獨唱時，才放聲歌唱。我時而低頭彎腰，時而抬頭看屋頂，就是不敢平視舞臺前方……女生舞蹈榮獲一等獎。“四老漢”僅得三等獎。我直怨自己不爭氣，拉低了節(jié)目的成績。

第二期，五四青年節(jié)，學校又舉行文藝匯演。我班只準備一個節(jié)目《載歌載舞上工地》，只需一個男生扮老漢與十二個女生進行表演。我竊喜：上次我演得那么差勁，這次該不會選我吧。

劉老師讓文娛委員選女生，讓全班同學們選“老漢”。他們竟異口同聲地喊：“林日新！”一下羞得我連脖子都熱了。我連連搖頭又擺手：“不、不，不要選我！”老師笑了：“既然大家都看好林日新，那就定他吧！眾望所歸，林日新，你別推辭了。就這么定啦！”放學后，我到劉老師面前推辭。他說：“因為你上次演唱最好，所以大家才選你呢?！蔽乙粫r糊涂了。老師說：“四老漢中，你的嗓門最大、扮相最像，彎腰、持煙斗、敲煙斗的動作特別到位……”我被老師的話說得熱了心，感嘆道：“原來我是歪打正著，低頭看戲臺、抬頭看屋頂?shù)钩闪宋野缋蠞h的招牌動作了?！眲⒗蠋熞脖晃艺f笑了：“對，對，當然，你若能多平視臺前，效果那將會更好。你要明白，化妝后，你就不再是平常的你了，你是戲中人物，演的是別人的故事，哪里還用得著怕丑呢？”

半個月后，《載歌載舞上工地》大獲成功，榮獲全校唯一的特等獎，并代表學校參加公社的匯演，居然獲得一等獎。從此，我成了扮演老漢的“專業(yè)戶”。學校一有戲曲排演，我總會是第一人選。之后，我多次代表學校去參加公社和縣里的匯演并獲獎，為學校爭得不少榮譽。

由此，同學們給取了個綽號“老漢林”。這名字傳到別班同學口里則成了“老翰林”。此時，我臉皮厚了，不再尷尬了，反而涌起一種自豪感?！袄蠞h林”就“老漢林”吧，若是真成“老翰林”，那才是我巴不得的呢。

（林日新，武岡市作協(xié)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