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天氣出奇的好,整日里都是暖暖的太陽,沒一點冬日陰雨連綿,寒冷刺骨的景象。
寶麗醫(yī)院的張斐院長站在辦公室窗前,無聊地望著對面城南公園里的老人小孩。 他看到那些在太陽底下曬得紅紅的臉,心里就莫名的生出一股怨氣來,這老天爺,怎么就對我這樣無情無義呢。
寶麗醫(yī)院是X市今年新開的醫(yī)院,在開張的前昔,曾在市里各大媒體大肆做過宣傳,稱擁有最先進的醫(yī)療設備。當然,這“最”字,是在X市范圍之內(nèi)。然而,老百姓始終堅持一貫的原則,或者是相信人民醫(yī)院,又或是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偏愛一些偏僻地區(qū)老醫(yī)生的偏方。因此,寶麗開張幾個月來,來就醫(yī)者寥寥無幾。
還是秋天的時候,張斐就在盼望冬日的陰雨天氣了,可惜老天爺偏偏跟他過不去,今年異常的晴朗。往年的這個時候,X市通常會飄起毛毛細雨來,市內(nèi)各大小醫(yī)院早就人滿為患了。然而今年天公不作美,又能怎樣呢。
張斐正在苦惱之際,王主任來找他,說北郊有人打電話過來,有一個危急病人,快不行了,要不要開急救車去接?
張斐一聽之下,驚喜交集,叫道:“那還不趕快去,明擺著的,當然要去,這個還用問!”
王主任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張斐說:“還在這站著干啥?趕緊去啊!”
王主任說:“可是……”
“可是什么?長話短說,治病救人是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病人有點麻煩,打電話來醫(yī)院的人跟病人似乎沒有多大關(guān)系,聽他的口氣,似乎跟病人不太熟悉。”
“也就是說,病人來院后如何支付治療費用是個問題?”
“是的,聽來電話者說,病人似乎是個外地人,在本市沒有親人。”
張斐沉思半響,說:“先去看看情況吧,我也跟車去。”
救護車呼嘯著從寶麗醫(yī)院開出時,張斐透過車窗注意到,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都立在各自的科室前目送著救護車的離去,他們的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意。
快到北郊時,自北郊方向開來一輛救護車,警笛鳴不不停,車身上的“人民醫(yī)院 ”四個大字異常刺眼。張斐心一跳:莫非又被人民醫(yī)院搶了先?
王主任看了看張斐陰沉的臉,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詢問病人的具體位置。在電話中說了幾句,長吁了一口氣,對張斐說人還在。
車到北郊公交站時,只見在候車牌下圍了一大群人。車剛停下,就有一個人迎了上來,手里捏著個手機,滿臉焦急地說:“你們是寶麗醫(yī)院的吧?怎么這么久呢 ?病人快不行了!”
張斐說:“您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不是他的什么人,只是路過這里時,看到他生命垂危,便給你們打了電話。要知道,碰到這樣的事情,我們每一個公民都有這個義務!”他邊說著,邊撥開圍觀者,把張斐往里引。
張斐遲疑著跟了過去,一看便傻了眼,原來病人衣衫襤褸,是個乞丐。張斐轉(zhuǎn)身欲走,心想,你這不是在消遣我么?
周圍的人轟然一聲笑了起來,有人說現(xiàn)在哪個醫(yī)院還不是一樣,中醫(yī)院的人來了走了,人民醫(yī)院的人來了也走了,這個甚么寶麗醫(yī)院的還不是一樣的要走,這個年代,還有什么醫(yī)德醫(yī)道?
張斐聽市里最有名的兩家醫(yī)院都不管,心里更加心安理得了,搖了搖頭,正欲走開,卻見兩個扛著攝像機的人走了過來,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張斐心里一動,有了接診的想法,心想,自己的醫(yī)院在本地毫無知名度可言,現(xiàn)在正是大做宣傳的好機會,只是這個病人半死不活的,又沒個親人在身邊,這個事情可不太好辦,搞不好到最后不好收場。然而張斐終究是個做大事的人,片刻之間便有了主意,決定賭上一把。他馬上招呼醫(yī)護人員拿來擔架,將病人抬上救護車,吸上了氧,輸上了液。救護車嗚嗚嗚的走了,張斐卻留了下來。面對記者的鏡頭,張斐義正言辭的說,見死不救的這種風氣,雖說在目前的醫(yī)療界存在, 但這種行為畢竟還屬少數(shù),大部份的醫(yī)院還是以救死扶傷為己任的。他又說,剛才雖有某某醫(yī)院來了不顧而走,但是寶麗一定會對病人負責到底。他的說話迎得 圍觀者一陣陣掌聲。
張斐剛回到醫(yī)院,王主任便急急忙忙來找他,臉上滿是驚惶之色。張斐一驚,忙問:“出了什么事了?難道病人病情加重了?他現(xiàn)在怎樣了?”
王主任道:“病人倒沒什么事,到了醫(yī)院后便醒了過來,醒過來后便嚷著肚餓,護士給喂了二碗稀粥后便又睡著了。”
張斐心里稍安,便道:“那他又有什么事呢?”
王主任說:“不是他的事,剛才救護車回來的時候,在路上出了點小事。”
“什么?!”張斐神經(jīng)一下繃緊:“該不是出了車禍吧?”
“今天回來時真是見了鬼了,我坐在小李身旁,可以給他做證。在解放路口,我們明明看到路上沒有人的,可車剛剛開過去,便聽到后面有人說撞到人了。小李當時就嚇壞了,我和他下車一看,真還有一個人躺在路上,便把他抬了回來。”
張斐跺腳說:“真是的!傷得重不重?該不會有事吧?”
王主任道:“應該沒有什么事,回醫(yī)院檢查,只是膝蓋有些外傷,流了點血,至于內(nèi)傷,目前還尚未進一步檢查。”
張斐吁了口氣,責備王主任道:“你這個小李啊,也太不象話了,當初你拍胸脯保證他的技術(shù)如何如何好,我本來是不太信的,瞧在他是你小舅子份上,讓他進來做了司機,可你看,現(xiàn)在搞出這個事來了,我這醫(yī)院才開多久?。克偣膊懦龆嗌俅诬嚢。?rdquo;
張斐親自到外科病房探視傷者,查看了一下傷口,跟傷者聊了幾句,見他神智清晰,心里便有了底。便向傷者以及傷者家屬道歉并作出保證,寶麗一定會對此事負責到底。
這天夜里,在X市的晚間新聞中,張斐看到了電視里的自己,面對記者的鏡頭,慷慨陳詞。兒子在一旁叫了起來:“哇,爸又上電視了,媽,過來看,老爸很上鏡呢。”張斐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一天來的不快一掃而空。
經(jīng)過寶麗一個星期以來的精心治療與調(diào)養(yǎng),乞丐已經(jīng)大好起來。期間有記者前來做跟蹤報道。這個人走南闖北的,倒是見過世面,在記者面前不住口的感謝寶麗的救命之恩。那段時間,是寶麗風光的日子,也是張斐風光的日子。原先對張斐所作決定嗤之以鼻者,也不由嘆服張斐的精明。
來寶麗就診的病人逐漸多了起來,張斐就相應的忙碌起來,再無站在窗口閑望的時刻了,整日里異常的充實。
這一天上午,忽然有個病人的家屬到院長辦公室來找他。那時,他正在簽一份文件,抬頭一看,記得是原先遭車禍者的家屬。
傷者家屬是個老頭,是傷者的父親,一進門,便給他來了一個90度的躹躬。他一驚,急忙上前扶起,問有什么事?
老頭說:“院長,我要求出院??赡銈冡t(yī)護人員不讓。”
張斐說:“你兒子怎么樣了?不好意思,這些日子來我一直很忙,沒有時間去看你兒子。”
老頭說:“你不知道么?我兒子的傷勢加重了,我想轉(zhuǎn)院。”
他的言外之意非常明顯,張斐聽了心里很不舒服,表面卻不動聲色,說:“我去看看吧。”
到了外科病房,張斐看了看傷者的傷處,只見他的膝蓋發(fā)炎得厲害,已腫得象一個大饅頭。
張斐讓人把王主任叫來,兩人走到一邊說話。
張斐說:“這是怎么回事?我記得這個患者剛進來時只不是皮外之傷,怎么變成這樣了?”
王主任象做了錯事的小孩一樣低著頭:“是的,當初看到他也是小小的皮外之傷,就只用了些尋常的消炎止痛藥,想不到發(fā)展成這個樣子。”
張斐說:“你這個老王啊,真是的,什么事都自做主張,這個車禍,無論怎樣,過錯在我們,應該全力治療,不能讓人家有所說辭。難道這個費用,我還要小李來承擔?”
張斐的話,正中了王主任的心病,他面色一紅,頭低得更低了。
張斐走到傷者父親身邊,再次道歉,說這是寶麗的疏忽,做為院長,他也有責任,現(xiàn)在他已批評了相關(guān)的工作人員,讓他們?nèi)σ愿爸委焸摺?/p>
然而老頭子異常的堅決,說一定要轉(zhuǎn)院,生命大事,不可兒戲。無論張斐怎樣勸說,他總是不聽。
到了中午,傷者家里又來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背起傷者,一個拿著行李,匆匆忙忙的走了。
張斐眼睜睜的看著,面色如土,心里莫名的堵得慌。
回到院長辦公室,坐在大班椅上發(fā)了半天呆,又見王主任跑了進來。
這時他憋了半天的一肚子氣再也忍不住,將王主任狠狠地罵了一頓,然后問王主任有沒有什么消息。
王主任說,傷者已轉(zhuǎn)到了人民醫(yī)院,其它的情況還不太清楚。
王主任又說,以前在北郊接回的那個病人,現(xiàn)在又有了一些麻煩。
張斐沒好氣的說:“你這個主任怎么當?shù)??又惹上什么麻煩了,不要一些小事總來煩我?rdquo;
王主任說:“那個叫化子,早就好了。”
其實那個乞丐,他們接回不久就知道他沒什么病,只是餓的,這件事醫(yī)院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王主任接著說:“這些天來,他生龍活虎的,可每次我們說讓他出院,他便胡言亂語起來,說這里痛,那里不舒服,躺在床上打滾……”
張斐心里暗暗叫苦,心想,他這不是賴上了么?
張斐站起身來,推開窗戶,眼睛直視前面,眼神卻空空洞洞,眼前似無一物。
心里卻有個聲音在不停的響著:這些個事情,不知如何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