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暑假之前,媽媽就說過,等學校放假了,就帶小侄兒來廣東玩,來看看我們姐妹幾個,看看自己的寶貝外孫女是否長高了,是胖了還是瘦了……
媽媽還特意“珍藏”(放地窖)了二十多個大西瓜,說是到時候全部帶上來。
“坐車不太方便,那么多西瓜帶得動么?”我笑著問媽媽。
媽媽樂呵呵地說:“沒事,讓你爸走幾趟送到車站裝上車就好。天旱,家里什么收成都沒了,就只有西瓜,雖然大減產(chǎn),但是比任何一年都要甜。”媽媽樸實簡單的言語之間無不流露出對兒女的愛。
我的心一顫:“真是娘肚里十個崽??!”一直以來,家里種的養(yǎng)的,只要是好吃的,媽媽哪樣都不是預先為我們留著?
記得去年冬天,一聽說我們回去過年,爸爸就事先宰了一頭豬,兩頭羊。在家里的二十多天,除了奶奶過逝的那段,幾乎天天雞鴨魚肉,媽媽變著法兒弄,巴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東西都端上桌。上來的時候,還給三姐妹各人裝上鼓鼓的一袋:臘肉、血餅、干辣椒……還有一腿半干的羊肉,任我們怎樣游說都不肯留下一樣。
平日里,養(yǎng)幾只雞,價錢再高媽媽也舍不得賣,但只要一聽說有老鄉(xiāng)上來,想方設法都要捎上一只;雞生個蛋,自己也舍不得吃,攢在一起,只待有老鄉(xiāng)上來,用空的油罐子和著米裝上滿滿的一罐,說是給她的寶貝外孫女補充營養(yǎng)……
只因為天旱,西瓜甜,所以媽媽說至少要帶兩三百斤來廣東。這西瓜可是他們在池底里那點泥巴水一勺一勺澆灌出來的呀,大一點的西瓜原本能賣一個好價錢,但是媽媽卻把西瓜摘了藏在地窖里不肯賣,為的就是要把他們辛苦種出來的甜果,留給兒女們品嘗,不管它是否能多賣些錢補貼家用;不管去車站的山路有多遠……
當日,我與同事聊起這件事,同事覺得好笑,說西瓜有什么好帶的,這里什么買不到???雖然他沒有一絲一毫褻瀆的意思,但是他的話仍然讓我失望不已!也許他并不明白,這其實,是為人父母的一片心意??!
每次,媽媽說要托人帶這帶那的時候,我總是重復著一句話:“在外面,什么都有,只要嘴巴想吃,什么買不到?媽,您就別操心了。”但是媽媽總是強調:“這是做父母的一點心意。”
一把南瓜子,幾升黃豆,一袋紅茹片,幾兩干菌子,一瓶剁辣椒…..這些年來,我陸陸續(xù)續(xù)地收到父母托人帶給我的東西,盡管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但是吃進嘴里卻如美味佳肴,別有一番風味。只因為,那里面滿載家鄉(xiāng)的味道,飽含了父母沉甸甸的愛,滲透著游子千絲萬縷的思念…..
遺憾的是,媽媽廣東之行的愿望被爸爸的一再堅持而扼殺了。
爸說廣東天氣太熱,小侄子會受不了;暑假上廣東的人多,車費太貴…..任憑我們三姐妹磨破嘴皮,爸爸也決不松口。媽媽考慮到爸爸身體一向不好,又有頭暈的毛病,只好心勒勒的妥協(xié)了。
我明白爸爸的心思,他主要還是心疼錢,不想增加我們的負擔。這份理解和包容,這種無私、只究付出而不圖回報的愛,無時不刻深深地震憾著我的心。
今年的大旱,千載難逢。嶺上人家除了西瓜,幾乎顆粒無收。媽媽苦笑說:“要不是靠在外的子女接濟,這地方還真沒法活!”
池塘的水見底了,深水處都可見魚的脊背。爸爸天天當寶貝侍候的池魚也逐漸被燙死了,爸爸還是舍不得買,砍了一捆又一捆的樹枝在池中央搭了個蔭棚,他祈盼著老天爺能下場及時雨救救急。
飲用水源快斷流了,點點滴滴,還是混濁的泥巴水,這兩天都有點異味了,既使沉淀下來也不能煮飯燒開水。政府從“七一水庫”引來的水,由于我們嶺上地理位置居高,只能供應到嶺下五六里開外的遙灣嶺,而我們嶺上的人家卻只能望水興嘆,爸爸也只好咬著牙關上嶺下坡、走幾里的山路去白竹大隊挑了。
媽媽說今年連做種的紅茹都沒了,花生也成了漲水仔,就連收了一點玉米棒子,都是癟的,脫粒機也過不了,既使用手揉也揉不掉,媽媽正愁著該怎么處理。
地里的蔬果幾乎絕跡了,往季曬的干豆角、干筍等就成了家常便菜,長期吃下去,就算是年輕人,身體也受不了??!
“您們還是上來跟我們生活算了,三姐妹都在這里,難道還怕養(yǎng)不起?”我按捺住內心的心痛又一次老話重提。
“我們跟你們走了,家里的老房子就荒廢了,以后你大姐他們回來,連個住的地都沒有,成何體統(tǒng)?還是等你侄女大學畢了業(yè)找了工作,他們有一定的經(jīng)濟能力再說吧;還有你侄子要讀書,廣東教學質量也不可靠。”每每提起這事,爸爸總是顧慮重重。
因為爸爸的堅持,我們只能盡自己的努力,給父母營造一個稍微舒適點的環(huán)境:春節(jié)出來之前,我們在大路坪租了一間房,預交了一年的房租,備下了生活費,并購置了些簡單的家具。只希望倆老人不要再種地了,享享清閑。但是,到了春耕播種的時月,爸爸閑不住了,扛著梨耙又下地去了。
如今,天一旱,爸爸所有的辛勞付之東流,所有的希望都化成泡影。我似乎又看到爸媽那瘦弱單薄的身影更佝僂了,臉上如是用刀刻的皺紋又更深了;那蹣跚的步履更加遲緩了……
唉!老百姓斷了水、缺了糧,你說那還叫生活么?還能怎么活呀?
一聲嘆息,嘆不盡父輩們生活的艱辛!嘆不盡嶺上人生存的無奈!
腦海,一幅蕭條而又凄涼的畫面反復的倒帶、上演……
瞬間,視線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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