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秋季便不日而來,可羊城的暑氣還未消退。臨近中秋時,我還是光著膀子,站在陽臺上品嘗纏綿的秋雨。這別有一番風(fēng)味,在故鄉(xiāng)是感觸不到的。而故鄉(xiāng)的秋,是什么樣子的,我大抵忘得差不多了。自背井離鄉(xiāng)后,秋季我從未趕回家去,所以我只能用慣性思維來構(gòu)想故鄉(xiāng)秋的圖畫。
這個時候,故鄉(xiāng)的每一塊土地,都穿上了五彩繽紛的衣裳吧!田間處,莊園里,應(yīng)該呈現(xiàn)出一派碩果累累,黃橙橙熟透的味道吧!又或者是,大雁南飛,花凋草枯,寒露濕褲腳的氣象吧!再或者是,秋風(fēng)肅立,秋雨纏綿,秋愁入腸的感嘆吧!等等,都是秋的特性??晌疫€有一個記憶尤新,揮之不去的秋夢。
二零零一年的中秋節(jié),我讀小學(xué)六年級,學(xué)校放假的日子。我家住在離鎮(zhèn)上小學(xué)后門不遠(yuǎn)處,家景正是最落魄的時候。母親和姐姐在廣東打工,父親從昨日出門一直到現(xiàn)在未歸,落得我一人孤零零在家。
家是溫暖的,家是熱鬧的,而我卻空對著冷清的屋子,生冷的爐灶。屋后是荒地墳?zāi)?,屋前一年間死了兩三人,這條坑洼的小街每到晚上,里無生氣,沒丁點火光;就連白日,對小孩子而言也是畏懼的。父親呀,父親,你雖是去別家借錢,收債,但你晚上也要歸家呀。我膽子小得很,父親。那一陣陣?yán)滹L(fēng)從破角的窗子吹進(jìn)屋內(nèi)。那一件件恐怖的事兒全灌入了我的腦海,聽到門外叮咚叮咚得響聲,自己嚇得不敢閉眼睡覺。我躺在床上用棉被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透一點縫隙。就連頭也藏進(jìn)被窩了,輕聲呼吸,生怕傳說中的鬼呀賊呀將我撈去。我有好幾次偷偷伸出頭望窗臺,多么希望黎明到來呀。可秋夜竟如此漫長,讓我飽嘗了它的味道。
我想到這里,肚子咕咕叫了。壯著膽子,炒了些白飯。吃完飯大約早上九十點,接著忙完作業(yè),然后呆呆看電視。門外不時傳來路人的歡聲笑語,大概是慶祝中秋的話題吧!又偶見鄰家同齡孩子拿著一個大月餅往口塞的情景,我的心頓時空蕩蕩,涼颼颼。突感覺到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兒,沒人疼的孩子。我的淚又是那么的不值錢呀,悄悄充滿了我的眼眸。
秋卻不知我的惆悵,一直暖陽高照,一點沒有凄涼的意思。我為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關(guān)了電視,緊鎖門窗,躺在床上睡覺。不知何時,我進(jìn)入了熟睡的夢鄉(xiāng)。
月圓皎潔的晚上,星光閃爍。院內(nèi)丹桂飄香,地面上野菊金黃。一張八仙桌上擺了兩個裝有月餅,水果的盤子。拜月后,父母帶著我﹑姐姐在院子里乘涼。我和姐姐吃著香甜的月餅仰望月亮,張著耳朵聽母親講嫦娥奔月的古老故事。我心中無比的歡暢,這時我是何等的幸福呀。
我正拍手叫好時,忽跳躍時空。我來到了天上。云浪一層一層撲面而來,我立于云海之內(nèi),摸不著東南西北。順著云路前行,一道金光在眼前閃過,云海中隱隱約約浮現(xiàn)金碧輝煌的宮闕。我朝著宮闕的方向走去。
來到宮闕跟前,看到牌匾上“月宮”兩個熠熠生輝的大字。居然是冷冷清清的月宮,我心中暗喜,能一聞大神吳剛砍桂樹的聲音,能一睹嫦娥仙子的芳顏。站在宮殿外,我掃視四周。四周除了茫茫的一片云海。什么桂樹呀,吳剛呀,砍桂樹的聲音呀,都沒看到,都沒聽到。只得進(jìn)殿尋覓嫦娥仙子的身影。結(jié)果也是撲空掃興。我還不如折回家,去父母身邊繼續(xù)享受我的幸福。
我騰云駕霧,俯瞰故鄉(xiāng),發(fā)覺故鄉(xiāng)不同的美:家家戶戶歡聚一堂坐在各家院內(nèi),喜氣洋洋過傳統(tǒng)佳節(jié)——中秋。熱鬧,溫暖,幸福,都不足以描述此情此景。我降落自家院內(nèi),只見一張陳舊的桌子,一盤香噴噴的月餅,一盤新鮮的水果。于是,我奔走院內(nèi)外的每一個角落,村頭的每一條小路上,尋覓父母和姐姐的身影??蔁o論怎樣找,還是不見他們的蹤跡。
“爸,媽,姐,你們到底在哪里,為啥要留下我一個人?你們可知道,一個人過中秋節(jié),是多么的無味呀。那嫦娥仙子雖住在富麗堂皇的月宮里,也只有一只玉兔陪伴呀。長生不老,又有何用呢?她還不如一個普通人。可普通人,追求簡單的幸福也難得到呀。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這個家,奔走異鄉(xiāng)打工賺錢,才無奈離開我的。我自己既然明白家中困境,應(yīng)該早早懂事了吧!”我只能這般安慰自己。后蹲下身子抱頭呼喊,痛哭。
我被門外的敲門聲驚醒了,趕緊起身擦拭臉龐上夢中流下的淚珠。我不希望別人看出我心中的苦楚,我要做一個堅強(qiáng)的小男子漢。打開門,居然是舅媽,這是我意想不到的。我舅媽手上提著一袋月餅,一袋橘子。舅媽開口問:“你爸去哪兒呢?”我說:“出去了。”她知道我家的狀況,也不多問。她將一小袋月餅,一小袋橘子遞給我,并告訴我他們剛從外婆家過節(jié)回來,這些是外婆的一些心意。
正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舅媽送來了月餅。月餅,讓我暫時忘記了恐懼,讓我忘記了孤寂。要不是舅父家住在學(xué)校內(nèi),離我家很近,我又怎能有月餅吃呢?我拿著月餅狼吞虎咽,腦袋卻反復(fù)重現(xiàn)剛才的夢境。我想到了我的母親,想到了我的姐姐,想到了幾歲時,一家團(tuán)圓的歡樂情景。又想到舅媽送的月餅。我熱淚盈眶,感動得一塌糊涂。
下午兩三點,我正做飯時,父親拖著疲憊的身子進(jìn)了家門。他將一個小袋子遞給我,接過我的刀切菜。我小心翼翼打開袋子,袋子里裝有兩個月餅。我的淚珠又掉了下來。
自八年前離故土,和親人分別后,一個人孤零零地南下。在異鄉(xiāng),每每提到故鄉(xiāng)的秋,心里總會有一種傷感的愁緒。特別是中秋佳節(jié),父母因職業(yè)問題,過節(jié)都是很忙的。只為賺取那微薄的工資。所以過年過節(jié),一家子吃頓團(tuán)圓飯若不是假期湊巧,是很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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