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些年,父親過年有兩事犯難。
一是得置辦幾斤豬肉,要用來招待前來拜年的親戚。遇上生產(chǎn)隊殺豬,社員按工分和人頭,可分得幾斤肉。如某年宰殺的豬小(社員戲稱蘿卜豬),所得的肉就不多,父親還要設(shè)法到市場上再買點回來。正月初一,全家可吃上幾口豬肉,其余時日,要想在自家吃上肉,就不那么容易,有時母親會把掛在橫梁上的肉取下來,切一小塊肥肉,用來煎油炒大白菜,不只是菜香,還能有油渣食用,也挺美的。
二是得換新裝。那年月,人們穿衣?lián)Q裝,大多在年底,這是大事,也是一件犯難的事。首先,得有布票,有布票,還得有錢到供銷社扯得起布。遇上家境不好的年份,父親會把手中的布票賣給有錢人家,補貼家用,那就難穿上新衣了。母親會選擇晴好天氣,把家人還不太破的衣服洗干凈,初一早晨穿上,就算是著了新衣了。小時候,大人、小孩,無論親疏,都會串門拜年,看到人家穿上新衣,當然是羨慕的。家境好的年份,父親會盡量讓家人都穿上新衣服。不過,家人要想全身換個裝束,卻并不輕松,有時只有新衣服而無新褲;還有,也不是全家成員都能穿上新衣,記憶中,有時母親就沒有。
即便是能換上新衣,父親也是費了很大勁的。常??煲觋P(guān)了,他才能把置辦衣服的錢湊起,匆匆上鄧元泰或是上七廟的供銷社扯好布,找一裁縫,央求人家能在年底取到新衣。在約定取貨的那段時間里,全家都在盼著過年時能煥然一新。年底做衣服的人多,有時父親在給定的取衣當天空手而歸,師傅忙不過來,讓父親改天再去。轉(zhuǎn)灣頭有一戶人家,女主人是我們隊嫁過去的,她開了裁縫店,父親說,她手藝好,加工費也便宜,成衣的時間上也有保證,后來我家添置新衣服,父親就找的她,這才免卻了像此前那般來回奔走于大的裁縫鋪的麻煩。
除新衣外,還得著新布鞋。布鞋不易做,首先得有麻線,母親在自家自留里種點苧麻,長好后砍到弄回家,用水泡上幾天后剝了皮,再弄成絲線。沒種麻的年份,母親便到市場上去買,買的麻線較精細,不如自家弄的麻線耐用。其次得有鞋底原料,母親利用破舊碎布,以米醬一塊一塊糊好,粘貼在取下的門板上,放在陽光下晾曬幾天,就成了硬硬的布片。入秋后,母親就取家人的鞋樣,開始納鞋底。鞋底好了,還須穿上鞋衣,那時,鞋衣如能用黑燈芯絨做的,自然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最后的一道工序是裁切鞋邊。
母親常說,做雙布鞋如修座房子,如果一家四口(奶奶的鞋由姑媽做),都在年底穿上新鞋,等于母親獨自一人建四座房子,辛勞可想而知。所以,并不是年年能穿上新鞋。我這一輩子,有兩事愧對母親,一是有一年春節(jié),我穿上母親做的新鞋,好像是我掉水塘里,弄得濕透了,我又急于穿,回家就把鞋放在煤灶上烘烤,恰好有人喊我出去玩,玩心重的我,把烘鞋的事搞忘了,等我回來時,一雙新鞋化為灰燼。這下可闖了大禍,被我父親痛打了一頓,母親也很傷心。二是在她臨去逝的那年冬天,還在為我做冬鞋,那雙鞋其實她沒有完成,只是做好了鞋底,其余工作是由我表姐完成的。布鞋后來由我表姐寄給了其時正在上大學(xué)的我。我收到鞋后,鞋底分明還有血跡印,那是得結(jié)核的母親咳血時不小心留下的。我當然是感動得莫可名狀,在學(xué)校圍墻外,獨自一人,悄悄地向著家鄉(xiāng)的方向,淚流滿面。
冬天,母親還有一與腳上相關(guān)的事要做,那就是做襪底。那時,人們穿襪子,多為長長的棕紅色布襪。底是不耐磨的,母親就給它縫上襪底。這襪子,穿著穿著,容易縮進鞋里,母親就讓我們用橡皮筋將襪子套在腿上,問題就解決了。
一九八五年,我成了公家人,家里經(jīng)濟狀況有了大的改善,穿衣著鞋才不困擾家人了。記得那年底,我上城頭的百貨公司給父親、弟弟扯了新布,做了新衣,布料也不錯,他們都很高興。我還給父親買了一雙武岡產(chǎn)的毛皮鞋(父親此前很羨慕人家穿這鞋)。無盡遺憾的是,我的母親已于頭年底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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