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最普通的農(nóng)婦。勤勞、樸素、堅韌,從不輕易落淚。在記憶中,母親曾為我三次落淚,每次都肝腸寸斷,讓人為之動容。
35年前,母親嫁給了父親。新媳婦過門,一大家子湊合過了個把月。然后,分家:一谷簍谷子、一個飯鼎、幾個破碗,三個土磚支個灶。就這樣,我們的新家就開業(yè)嘍。
母親過門的第二年就有了我,接著就有了弟弟。有了我兄弟倆后,日子過得更緊巴了。那時,父親是民辦教師,為撈個“鐵飯碗”,忙著自考。家里的重擔一直都壓在母親的肩上,使牛打耙、喂豬打狗,樣樣得母親親力親為??杉幢氵@樣,母親都沒有半句怨言。
母親的第一次落淚,是在我七歲的那年冬天。
因為父親的緣故,我當時跟著父親在金星小學讀書。那時的馬坪中學,就幾排土坯的平房,緊挨著金星小學。那年“爛冬”,北風呼嘯、凍雨不斷。因為這個緣故,我就跟著父親住在學校,免了來回的奔波。
可不幸的事接著而來。記得那是個特冷、特陰沉的下午,父親因為忙著自考,無暇顧及我。我就和當時在馬中寄宿的初中生玩鬧,你追我趕的,鬧騰得起勁。“啪”的一聲,我重重摔在地上。當我回過神來,右胳膊再也抬不起來嘍,后果是:肘處關節(jié)脫臼加折斷。
父親好面子,又不忍追究他學生的責任,所有的一切都自己默默承受。那年,我家新蓋了四排的紅磚平房,本不寬裕的經(jīng)濟更加窘迫。父親為此也傷透了腦筋,但也無可奈何,兒子的傷病得治。
聽到消息的母親,連夜帶著弟弟,點著火把,冒著嚴寒,踏著泥濘的泥巴路,徒步從小山溝里趕了過來。母親見到我時,我的胳膊已經(jīng)在鄉(xiāng)醫(yī)院經(jīng)過簡單的處理,纏著繃帶。或許是見到了母親,又或許是傷著的神經(jīng)到這時才回過神來。此時的我,疼得直在床上翻滾,豆粒大的汗珠直往外冒,厚厚的棉衣,此時都被汗水濕透,能擰出水來。
母親見到我,一把抱起我,左手攬著我的腰,右手按住我胳膊的上端。嘴里喃喃自語:
“崽啊,哈巴崽,你別翻滾嘍,你的胳膊不能動的;聽話,不要亂動,亂動會害你一世的……”
我此時真的痛徹心扉,上牙關直磕下牙關,“咯咯”作響。
“崽啊,你若疼,你咬娘的胳膊。”或是真的疼得受不了嘍,又或是怕自己咬斷自己的舌頭;我一張嘴,狠狠地咬位了母親的胳膊。
母親“噢”了下,接著眼淚“叭叭”往下掉,掉在了我的臉上,和著汗水往我的脖子深處流去……
我知道,此時的母親不是胳膊疼,而是心疼。她在心疼她的兒子。
…………
母親的第二次落淚,是在九八年的秋天。
九八年的高考,打碎了一個家庭的夢想。我以大分差落榜了,我不敢回家,也不敢把這消息告訴父母。天空中的太陽剎時變得暗淡無光了,我的前途也正如這太陽,暗淡無光。
父母終歸是知道了,從我的情緒中,從我的行動中。我坐在堂屋前低著頭,默不作聲。父親蹲在地上猛吸他的老旱煙,煙霧繚繞,一袋接著一袋。
我不敢抬頭看他們,不敢看父母的眼睛。空氣凝固了,時間停住了。
母親不緊不慢地切著豬草,用手指指遠處的田垅,輕聲對我說:
“兒啊,不要緊,不行就重來。人這一輩子,就和種地一樣,春種秋收,可也有只種不收的時候,有旱有澇;碰到災年,顆粒無收的事也常有;可這又能乍樣呢?不還得受著,這地,該種還得種。”
母親沒多少文化,但是她會種地。她是和我在說她的種地經(jīng)。母親的形象剎時高大起來了,母親不是農(nóng)民,是哲人。
不行就重來。九月,我重新走進了云山補習學校??墒朗驴偛荒苋缛艘?,因為基礎差,在學校的月考中,九月是倒數(shù)第一、十月還是倒數(shù)第一。
無形的壓力和自尊心讓我決計放棄學業(yè),但一想到父母企盼的目光,我又猶豫嘍。最后,決定寫信向父母交待,而自己則用父母給的生活費投奔在廣東打工的高中同學。信的內(nèi)容大致下:
爸、媽:
請原諒兒子的不孝。高考落榜,本來對兒子打擊不小,但在母親的啟發(fā)下,重拾信心,重新向夢想進發(fā)。但無奈基礎太差,倒數(shù)第一的成績,讓愚兒再也看不到希望。而今,愚兒決計放棄學習,懇請你們二老的原諒;也請諒解兒子的不辭而別,你們看到信時,兒已在遙遠的南方。放心吧,兒子會努力的,雖說上不了大學,但總得在社會上混碗飯吃……
當我在廣東同學的小廠安頓后,打電話回家。母親在電話里非常平靜,平淡的和我聊著,只字沒提我輟學打工的事。只是問我,上班,累嗎?在廣東,過得慣嗎?生活還好吧?
事后,父親和我說起。說,你母親接到你的信時,眼淚“叭叭”掉在信紙上。嘴里喃喃的說:“崽啊,何苦呢?有書不讀,你去打工……有書不讀,你去打工……”
母親的第三次落淚,是在二零零二年的冬天。
那年,武岡的雪下得有點大,天有點冷。在外打工的我,這幾年,闖南走北,錢沒賺著,倒賠了不少路費,一事無成。
那年的冬天,因為打工的不順,我只得呆在家培訓電腦。在別個的眼里,我就是一個只會打流的“小混混”。父母也為我的事操碎了心,聽說又為我張羅著相親的事。
我這個人有很多壞毛病,用父親的話兒說:“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意思就是說,這人心氣神有點高,自己都狼狽的不成人樣了,可總還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父親老早打出話來:“給我的大崽做媒…”父親是有點威望,但是我不成器。做媒的人不是很多,不過后來總算有一個父親的學生給我做媒了。
這事兒算有眉目了,父母當然高興。不過,這對于我是一種煎熬,我一個勁地搖頭,不同意相親這種方式來決定我的終身幸福。
可該來的還是會來,媒人最終是上門嘍。準備去女方家提親的那天早上,媒人早早的來到我家。因為心情郁悶,我一句話也沒說,吃飯時,還在餐桌上摔了一只飯碗。
母親看出了我的不愿和無奈。呆坐在餐桌旁,眼淚“叭叭”的往自己的碗里掉,嘴里還是喃喃的說:
“崽啊,別犯糊涂嘍,和你一般大的,小孩子都老高了……老大不小了,也該討婆娘了……”
此時的母親已經(jīng)佝僂著背,頭發(fā)也有少許白了??吹贸鰜?,母親是在我為擔心,擔心我討不到婆娘。這眼淚是被兒子急出來的。
許多年后,我和相親的那個女孩子終歸是分了手。但母親的眼淚卻永遠記得……
后記:歲月靜好,而今母親已年近花甲。背更駝了,頭發(fā)更白了。許多次,我都想為母親碼一些文字,但每每都作罷。因為母親平凡,又因為母親的偉大,不是我用文字能表述的。但在我記憶里,母親是很少流淚的,一生至今,也總共五、六次吧,三次是為我流的,其余的是為弟弟流的。最后,祝母親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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