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夜晚是讓人無法忘記的,即使那樣的夜晚跟許多夜晚一樣充滿快樂,或許我們只是在重復(fù)父輩的經(jīng)歷,但是這種經(jīng)歷每個人只能握有那么一段,時間是我們的腳印,我們走遠(yuǎn)了,遠(yuǎn)到再也回不去了,它們?nèi)粤粼谀抢?,等待我們?nèi)ブ厥澳切嘏?/p>
村莊被夜色吞沒后,月光如水,傾瀉而下,遠(yuǎn)方的山朦朦朧朧,坡地的樹顧影自憐,堅硬的房子黑白分明,曬谷坪像一片倒影蕩漾的湖。簡陋的巷子里,少年們走了出來,呼朋引伴,在曬谷坪上游戲,夜晚在歡聲笑語中充滿了活力,一切都平安吉祥。
而此時我與一個叫平的少年走出村口,正默默向田野前行。平的左手提了盞油污斑斑的馬燈,右肩扛了桿魚梳,我提著魚簍,緊緊跟在他身后,并不時埋怨,說他擋住了燈光,看不見路了。
湘西南的水田里有兩種魚,一種是泥鰍,黃肚褐背,大的食指粗細(xì),小的如檀香,粘滑異常,需要用一種叫魚梳的特殊工具捕捉。魚梳,狀如女子用的梳子,鐵制,尖部鋒利,有三尺長的木把。天氣晴朗的晚上,耙平過的水田中,常有泥鰍歇涼透氣,在燈火的照明下,瞅見水底的泥鰍,一梭子剁下去,細(xì)密的齒或穿透或夾住泥鰍的身體,這時后面那人只管伸過魚簍接住。另一種是黃鱔,體型像蛇,秋收后黃鱔最為肥美,當(dāng)水田成了干地,經(jīng)常見到村里的青年,肩荷一把倦意深重的鋤,手里提個朔料桶子,晃蕩在田野間找尋它們的藏身之處。
平是我堂弟,較我小一歲,但個子卻很拔高,從小父母去了沿海,與奶奶相依為命,膽大性子野,翻墻爬樹,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為人卻也仗義。伴隨如浪的蛙聲中,我們逆著溪流而上,在田野間回頭看時,村莊就像一片樹葉,只能看到一抹淡淡的黑色,這時已經(jīng)聽不到村子里的任何聲音了。溪畔的柳樹身影楚楚動人,草叢中蟲兒鳴叫,水田里不時有東西劃過水面的聲音,這些都讓我畏懼。
平停下腳步,制止我說話,只見他目光銳利,一手漁燈照定,一手揮梳剁下,水花濺得很高,發(fā)出嘩嘩的聲音,我趕忙向前伸過魚簍。
無邊的月色里,我們在田埂上默默走著,走一段,就用燈照一下裸露的雙腳,仔細(xì)檢查一遍,看有沒有螞蝗叮上。而身邊,也有十幾盞漁燈,在水田里不停穿梭,更遠(yuǎn)處,龍門村那個方向的水田里,也有一盞一盞的漁燈,在朦朧的大地上,像小狗發(fā)亮的眼睛,這些都讓我感覺很溫暖。走遠(yuǎn)了,不經(jīng)意抬起頭,就是一堵黝黑的山脊,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我總是問平,什么時候了,但他笑我膽怯,說下次不跟你合伙了,我說,不合伙就不合伙,說這話的時候,我嗓子澀澀的。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起風(fēng)了,魚也鉆進(jìn)泥里,躲避夜的清涼,遠(yuǎn)處的漁燈也少起來,一盞兩盞。我們回頭看村莊,偶爾一兩個窗眼漏出光亮,這時只剩一地月光,與月光里靜默的村莊。我們掉頭轉(zhuǎn)向,平把魚梳立在地上靠著肩頭,拿起簍子掂了掂又遞給我,咧嘴笑道,至少一斤多,明天早晨去你家吃飯。我點(diǎn)頭說,下次還叫我。
后來,村里的電魚機(jī)多了起來,漁燈便退出了我們的生活,電魚機(jī)比魚梳厲害太多,但幾個春秋下來,原來小河里成群結(jié)隊的魚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蹤影。山上的樹依然蔥蘢清脆,村子變得漂亮氣派,可是土地卻漸漸荒蕪,當(dāng)年捕魚的少年如今也散落天涯。平去了沿海經(jīng)商,因為嗜賭把生活過得很狼狽??晌夷??或許我只是家鄉(xiāng)水田里的一尾魚,不管村莊變得怎樣寂寞,我都用一個沉思的姿態(tài)面對,無論生死,我都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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