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了,房里的燈光依舊通亮。我睡不著,他也睡不著。
他伏案寫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疲勞;外面的轟炸聲,他仿佛也沒聽到。
當時的中國,正處于戰(zhàn)亂時期。轟炸聲早已是家常便飯,所以他神色不驚。不知為何,他停下手中的筆,站起身,移步到窗前望著遠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輕嘆道:“多少春光輕易去?無言花鳥夜如秋。”
面對戰(zhàn)亂,他想到了流逝的時光;并想到了古老的濟南。濟南之美在秋日。若站在城樓上遠眺: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再加上秋日的顏容,會讓你有無盡的幻想。在戰(zhàn)亂,我們只有幻想。輕易登上城墻眺望,那是不要命的舉動。我們也只有祈禱,戰(zhàn)爭不要毀壞這片大好河山。
面對戰(zhàn)亂,他想到了齊大;想到了清淺的趵突泉。趵突泉鮮潔,由南向北的流著。再到冬日便更好,泉水起了一片熱氣,白而輕軟,在深綠的長的水藻上飄蕩著,使你不由的想起一種似乎神秘的境界。不過,凡是自然的恩賜,總會被國人將它弄得丑陋不堪。正如現(xiàn)在的許多景點,賣東西的四處都是,丟垃圾的四處都是。原來這個“優(yōu)良傳統(tǒng)”可以追溯到他那個時代。
轟炸聲停了,月也落了,他迷糊糊地睡著了。我反倒醒著,只因想到了他。他幽默。每逢過年,他總說:“這似乎已和我不發(fā)生關系。”確實是這樣的。別人都回家過年,他老是早早關上門,在床上聽著爆竹響。既不落淚,也不狂歌,靜靜地躺著,多希望燭光在壁上幻出一個“抬頭見喜”。看到他,正如看到了我自己;正如看到了眾多游子在外的身影。不過,他的幽默,咱們沒有。
他不僅游歷豐富,而且才氣很高。在德法意等國跑了一圈,又到新加坡。在南洋,他寫了一部嘲諷小說——《小坡的生日》。這使我驚呆了。我又想到了出國的“花費”, “簽證”的快捷?在那個時代,出國仿佛很容易,在我看來。
他除了教書之外,還是寫家。他用自己平淡的言語,將自己的經(jīng)歷,看法寫出來。當然他擅長的是寫小說,但散文的風格也如出一轍。不過最常見的事是這個,他的稿子登出去了,酬金就睡著了,睡得還是挺香甜。直到他也睡著了,酬金忽然來了,仿佛故意嚇人玩。我看到這句話,我也笑了。
想著想著,我睡著了。我來到了濟南,正值春天。那春風每每將天刮黃,什么也看不到。不像故鄉(xiāng)的春風,那樣溫柔,輕微。我是個弱不禁風的人,面對這樣粗猛的春風,我趕緊找個“避風港。”不要再使我的身子晃動。長這么大,我從未去過北方,竟在夢里遇到了它。這還真有點“日有所思”的感覺。它讓我知道北方的春不長,還往往都是被狂風給七手八腳的刮走了;又印證了前面的說法——濟南之美,在于秋。
當我醒時,晨光已灑滿了窗臺。他卻早早的操練著“新軍”——鴿子。熟練得動作,豐富的經(jīng)驗;不得不讓人驚嘆。他可以說出種類的多少,也可以辨別出鴿子的好壞。這跟他幼時生活有關。幼年的他雖貧,養(yǎng)不起鴿子。但兩姐丈喜歡鴿子。他沒事的時候經(jīng)常跟著姐丈們到鴿市玩,才積累出這么多經(jīng)驗來。
他究竟何許人也?能有這么多的長處?多少讀過他文字的人,從上述的特點不難猜出。先賣個關子,來看他自己是如何說自己的。他說:“起居無時,飲食無節(jié),衣冠不整,禮貌不周,思而不學,好求甚解而不讀書…..”我不知道他是說他自己,還是講別人。但我憑著第六感覺,是他從另一角度說自己。佐證嘛,只有他的親朋好友或是考究他的人才能得出來。
我出神的望著他,他卻不理我。他望著他的新鴿。那群鴿子撲喳撲喳,很有神氣。那群飛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帶著他的思念飛向藍天,飛向青島,去看春山上的野花,去瞧秋海上的晴霞;去沿海上空,對著各國軍艦發(fā)出憤怒之音。此刻的他想到了北平。北平是他的故土,多年漂泊在外的他落淚了。就好像我想家一樣。
我不得不承認我想家,這正是我的弱點之一。在家里,我踏實,盡管貧窮。在家里,我踏實,盡管落后。正如他說的“像我這樣一個貧寒的人,或者只有在北平能享受一點清福了.。”
許久,他轉過身來,走進房間,提著一個黑色箱子出門了。他來到了碼頭,坐著洋船出國了。仔細看他的船票。目的地是英國倫敦。曾在朱自清先生那,知道些倫敦別樣的風情。而他觀察的是人;將英國人的生活習性都了解的十分透徹。他謙虛地說:“觀察來的印象,一般大致不錯,但應用到每一個英國人身上,必定有許多欠妥當?shù)牡胤健?rdquo;我不懂英語,也沒遇到過英國人;他說的生活習性,我是無法證明的。但愿哪一天有人讀過他的文字,又遇到了英國人,將英國人的特點告訴我,好不好呢?
朱自清在倫敦遇到的房東熱情,還跟他們一起過圣誕節(jié)。他所遇到的房東有好幾位。熱情,勤苦,有學識,是可以用在這幾位房東身上的。大體可以說明,英國人并不像民國前的國人說的那樣可怕,那些國人看到的是一類英國人。朱自清與他看到的又是另一類,親近他們的生活,倒也符合傳統(tǒng)。
在倫敦,他住了五年。除了游玩,便是教書。他在東方學院教中文,為了生存,為了能將中國文化傳播給外國人。自國門被打開后,中西文化的碰撞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如何擇取給養(yǎng),每一個人都會針對自己的需要吸取。只不過,總有那些人將“不好的”也學了過來,雖是為了自己,實則害了自己。不提也罷,大家也是明白人。
英式的建筑,難懂的語言,對我而言,是一種催人斷腸的毒藥。盡管他習以為常了,但是也逃脫不了思國懷家的悲痛。我不知道他不想北平,但我知道他一定會想念濟南。因為濟南成了他的第二個故鄉(xiāng);也是在那里有了第一個小孩子,起名為“濟”。所以濟南的每一小小變遷,都能引起他一些感觸,他希望濟南能脫胎換骨,取得新的生命;等到明湖上的新蒲綠柳他自會重來欣賞。其實他不止針對自然,而是國人的思想。河山碎了,可以重建;思想碎了,那就是真的碎了;若不及時覺悟。
他不是住濟南,就是住青島。在五月,他發(fā)覺海仿佛特別綠,特別的可愛。只是“國破山河在”的傷痛刺痛著他。他曾在這里給亢德兄寫了封信。信上說“現(xiàn)在,又十點鐘了,空襲警報剛解除不久。在探射燈的交插處,我看見八架,六架,銀色的鐵鷹;遠處起了火!我必須去睡。誰知道明日見著太陽與否呢?”難怪之前,他在寫作時,對外面的轟炸聲無任何反應,答案就在這里。生便生,死便死,先做好自己的事。對于國難,各盡其力,這是一種灑脫的態(tài)度,民族比能于復興的信念中。
在今朝,最轟動的事就是打貪。對于打貪,有權的必得自廉,監(jiān)督者各盡其力。打貪的目的是什么?就是富民安國。然后呢?更是對國家有權人的信任,能與之共赴國難,才不會出現(xiàn)“國破山河在”的悲嘆,而是“箭弩拔張”收復失地的豪言壯舉。當然,我們必得在科技的快速發(fā)展中,以民為本,大力發(fā)展教育,軍事,農業(yè),工商業(yè)等等,才不會落后于世界。
在寫朱自清讀后感一文,也提到了這個問題。只不過在他的文字里,這種傷疤更深,更痛。假若以后又讀到這種文字時,我決不再議論它。因為重復太多,也就不新鮮了。
黃昏過后,夜幕降臨。月亮悄悄地爬上天空,伴隨著月亮的星辰一眨一眨。他拆開一封家信——母親逝世的消息。 他身子顫抖,淚珠又落了下來。這時,他恨不得長出兩翅膀飛回祖國,飛回故里,給母親披麻戴孝。但接到這封家信時,他的母親已逝世一周年了,這是對兒子的沉痛打擊。他心痛,第一次拒婚,給母親最大的打擊。他母親七十大壽,他還遠在異域,給母親第二次打擊。他心痛,想到母親一世未曾享過一天福,臨死還吃的是粗糧。
他心痛,想到了宗月大師。宗月大師在十幾年坐化了。宗月大師曾在他幼時,資助過他。若不是宗月大師,他恐怕這一輩子也不會入學讀書。若不是宗月大師,他也永遠想不起幫助別人有什么樂趣與意義。宗月大師何處人也?為何能讓他如此心痛。他給出了答案,宗月大師不出家前是闊大爺,但他不以富傲人,好善。他家的資財多半花在慈善事業(yè),盡管他自己的兒女受著饑餓;盡管他自己受盡折磨。他也將這種好善之舉傳遞,幫著宗月大師救苦救難。也許在今朝,或是在當時,許多人都會說他們是傻子。反過來一想,這總比那些假和尚,假慈善家或是作惡的人要好的多。
他心痛,想到了許地山先生。許地山先生不到五十就去了天國。認識許地山先生,他才讀初一。許地山先生知道什么便告訴他,沒有矜持,沒要厭倦。他佩服許地山先生的學識,而許地山先生仍認他為好友。他想著想著,淚涌而出。
悲痛,就如暴風雨,來得猛烈,來得突然。在過十幾年,他的好友羅常培先生與世長辭。兩個人同窗兼好友,五十年的友誼特別珍貴。當時的他還沒有預料,在十幾年后竟含淚寫下“與君長別日,悲憶少年時”。當時的他還沒有預料,只想早點回國去母親墳前上柱香。他心情糟透了,用的語言不再是幽默諷刺,而是細膩情長。這是他不一樣的一面,在感懷國事面前。
他想寫詩來抒發(fā)自己的情懷,但他寫不出來。當一個人想得越大多的時候,思想是無法集中的,肯定是寫不下去的。何況他說詩人心細如發(fā),像女人那樣精細。可這個時候,他的情緒波動很大,又怎能將一團飛絮看成老翁呢?又怎能在一粒砂中看見個世界呢?
第二日,他匆忙的返國,回到母親墳前叩首。此時的他心情平復了許些。后跟著羅常培去昆明。遇到了許多大家,有歷史家鄭毅生先生,哲學家湯老先生等等。還遇到了許多文壇老將,如聞一多,沈從文,朱自清,可想這一次去昆明,絕不是去游玩,而是在為文藝努力。聽著彭先生的琴聲,查先生的簫聲,看著夢家夫婦研究的甲骨文,游過大理看四景,忙里偷閑,倒也自在。
原來,他是一位職業(yè)寫家,做的工作是為了文藝。不單純?yōu)榱松嫞瑸榱俗约旱男〖?。所以去昆明也好,還是去內蒙古,都是有組織性的,而不是個人自發(fā)的。他在這期間,認識了郭沫若先生 ,在四年的觀察中,發(fā)覺郭沫若先生為人絕頂聰明,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天真熱烈。這給我提供了了解郭沫若先生的一絲線索。但他沒見過魯迅,可曾在一九三八年用文紀念過魯迅。因為魯迅先生點燃了他的怒火,以學識,以正義感,最有的文字,盡力于抗戰(zhàn)建國的事業(yè)中。不僅影響了后一輩文學家,也啟迪了廣大老百姓的思想。
正因為他是職業(yè)寫家,取錢,畫像,寫字,讀書,貓啊,狗啊,鬼啊,狐啊無不入文。這也符合他的身份。他是旗人,除了當兵報效朝廷,沒有其它謀生的手藝,就只能拿出“貧”的功夫,用筆墨來維持生計。他用幽默的言語,細致的觀察來打發(fā)議論,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貧”。
他告訴我們不怨天尤人,教我們選擇以文為職時須細想。告訴我們用怎樣的態(tài)度去讀小說,才能對我們的文學修養(yǎng),與處世的道理,有大的裨益。告訴我們,他不后悔干了許多年的筆墨生涯,而是恨自己沒能成為好的寫家。告訴我們,我們絕不能輕看皮匠,鞋匠,泥水匠和一切的匠,他們的地位與價值是同等的。寫作家反而不能兼做木匠,瓦匠。告訴我們,他在二十歲前說的是純粹的北平話,二十年后,糊口四方,自己的言語漸漸有了變動.........
他議論不忘幽默;他懷人不忘抒情;他描景不忘細膩;他的話平易并不死板;這就是他語言的特色。但這本書里面的文章分類雜亂。既不按時間,也不按風格。怎樣分類才好?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是誰?他是老舍先生。在我們認知中,他就是一位幽默大師。但他的幽默絕不是逗人一笑,更多的是嘲諷。另他投湖而亡,是不是“幽默”呢?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