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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頁 武岡文學(xué) 下雪的夜晚

        下雪的夜晚

        封清 2021-01-19 18:28 6
        黃高遠(yuǎn)點(diǎn)評:非常有深度的文章,需要靜下心來細(xì)細(xì)品讀

        臘月,是湘西南最寒冷的日子。風(fēng)變得凌厲起來,從山下刮過來,雨也來了,或者在夜里還夾雜著冰霰子,頭頂上的瓦片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母親放下手中的布鞋底,從火柜里出來,起身走到廚房,往灶膛里添了一勺鋸木灰和一勺米糠,仔細(xì)檢查了火勢,又在上面覆上一層薄薄的灰,然后再用鏟子輕輕壓了壓。

        湘西南,下雪的夜晚


        白煙均勻地冒出來,透過篾篩里的肉,就有了香味。鋸木灰以松樹或樅樹為佳,再佐以米糠和瓜子殼,稻谷和松枝的芳香在灶膛里環(huán)繞,來來回回幾天,就將那股獨(dú)特的香味滲進(jìn)肉里。等臘肉水分干得差不多,就撤下來,找個通風(fēng)處,用竹桿串好,懸掛起來,不發(fā)南風(fēng)不腐壞,看著那一桿黑里透著金黃的臘肉,年就踏實(shí)了。

        寒冬臘月的晚上,家里會生一盆炭火,放進(jìn)四四方方的火柜里,一家人坐在里面,挨挨擠擠,溫溫暖暖。母親低著頭,繼續(xù)納鞋底,她要趕在年前給每個人趕雙鞋子出來,我和哥哥的腳長得快,去年的鞋擠腳擠得厲害,一直叫嚷著要換雙新的。

        我們寫完作業(yè),一邊烤火,一邊聽父親講古。父親說,論起耍魔術(shù),他最佩服的是偷王母娘娘仙桃的那個。

        很多年前的臘月,父親到高沙鎮(zhèn)趕場,合作社北邊中藥鋪前面有個外鄉(xiāng)人擺攤子耍把戲。外鄉(xiāng)人蹲在擔(dān)子前面,掏家伙什,猴子趁主人不注意,撿起地上的鑼和槌,拿槌往主人頭上敲了一下,然后跳著跑開了,外鄉(xiāng)人朝猴子啐了一口,作勢去撿地上的鞭子,猴子馬上服軟,收斂起調(diào)皮勁,賣力的敲著鑼鼓,滑稽的開場惹得周圍一陣哄堂大笑。

        湘西南,下雪的夜晚


        只見外鄉(xiāng)人拿出一捆繩子,在手里晃啊晃幾圈,然后一聲吼,奮力朝天上一甩,同時口中念念有詞,只見繩子像被人拉扯一樣,飛快地向上攀升而去,外鄉(xiāng)人看看差不多了,連忙大喊一句:“定”,繩子便定在了空中。站在他身后的猴子,不用主人催促,迅速躍起,抓住繩子就往上爬,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大家仰起頭,驚得目瞪口呆。

        可是過了半晌,還是沒有半點(diǎn)動靜。外鄉(xiāng)人也急了,估計是怕等久了,眾人失去耐性,那他今天就白忙活了。寒冬臘月的時節(jié),外鄉(xiāng)人用衣袖揩了揩額頭上細(xì)密的汗珠,一邊仰頭叫罵,一邊把手上的鞭子甩得震天響。

        眾人一陣噓笑,問猴子是不是被王母娘娘捉走了。有人挑了擔(dān)子,正準(zhǔn)備起身離開,只見這時,從天上掉下幾顆桃子來,外鄉(xiāng)人眼快,一一接住,捧到眾人前面展示,仙桃水靈靈的,又大又好看,還有一股好聞的香氣,父親也好奇的摸了一下。外鄉(xiāng)人轉(zhuǎn)身開始叫賣,一塊錢一個,買者很多,甚至還有人爭吵了起來,要知道當(dāng)時的一斤豬肉才八毛錢咧,父親不無感慨的說。

        這時母親就會反駁,騙鬼呢,寒冬臘月的,哪里來的桃子?

        父親漲紅著臉爭辯道,不信的話你去問那誰誰,我們一起去的。

        湘西南,下雪的夜晚


        我也很驚奇,但更感興趣的是,吃了仙桃是不是真的可以長生不老,于是就追問父親為什么不買一個吃,父親攤了攤手說,沒錢。

        母親停下手中的活計,抬起頭,聽了聽,說,下雪了。我們也停下爭吵,仔細(xì)聽了聽,果然,瓦片上的沙沙聲消失了,換成了微不可聞的細(xì)響。父親推開門去看,一陣風(fēng)趁機(jī)卷了進(jìn)來,驚得油燈忽閃了幾下。雪來了,一小片,一小片,飛飛灑灑,從陰暗低矮的天空里灑下來,萬籟俱寂,外面只有黑得肅穆的樹影,如參禪居士的背影,在風(fēng)雪中向天地證道。

        那時奶奶還健在,她說:今年的雪下得好。接著又說哪年雪來得大,那年收成就好,沒有人挨餓。奶奶要去給雞籠里添稻草,她佝僂著背,一只手端著油燈,另一只手半握著,護(hù)住火苗,火光映照著她滿是皺紋的臉,那些歷經(jīng)滄桑的溝壑,讓人看得無比親切,我們的家族史都寫在里面了。

        奶奶生前很疼我們,父親擔(dān)心長蛀牙,不讓我們吃糖,于是奶奶偷偷藏了一個玻璃罐子,只要我們想吃,就去向她要,記憶中,罐子里的糖永遠(yuǎn)都是滿滿的。

        湘西南,下雪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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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的夜晚,被窩里總是睡不熱,屋后可能是臘葉樹,又或者是棕葉樹,偶爾有積雪從葉子上墜落,發(fā)出一陣稀里嘩啦的響聲。老鼠貼著墻根跑過,它們是夜晚的精靈,總是走走停停,腳步急促細(xì)密,但我的腦海中,父親故事里的那根繩子仍然懸掛在天上,奶奶的玻璃罐還藏在衣柜里。

        繩子還在,但一切都改變了。

        后來我才明白,所謂仙桃,只是外鄉(xiāng)人謀生的一種手段。時間無情,不會放過任何人,后來,奶奶離開了我們,父母親也蒼老了容顏,習(xí)慣了向歲月和疾病妥協(xié)。通往故鄉(xiāng)的路,像一根無形的繩子,將我們串在一起,無論走多遠(yuǎn),我都會回來。這個冬天,我要回去,生一盆炭火,聽父親講古,用故鄉(xiāng)的夜晚來溫暖和慰藉我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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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評論列表

        都梁記憶

        下雪的夜晚,那棕葉臘樹如參禪居士的背影,向天地證道!人心自古只向天地萬物證道,不敢向人,尤其向強(qiáng)人。

        4年前

        作者回復(fù):

        感謝黃老師留評,不論時政,不論時政。

        2021/1/24 20:31:08

        言宋

        封清好文章。冬天被窩冷,記得是用燙壺或鹽水瓶(裝開水)暖腳。

        4年前

        作者回復(fù):

        感謝言宋老師的留言。我們家冬天都是用鹽水瓶子灌開水暖被子

        2021/1/20 22:37:57

        黃生君

        鄉(xiāng)情凝重,感人;親情濃冽,感動;鄉(xiāng)愁沉甸甸的,回味無窮。

        14年前

        作者回復(fù):

        感謝黃老師點(diǎn)評,問好。

        2021/1/20 22:39:17

        水云生

        真值得回味,優(yōu)美的文字。

        4年前

        作者回復(fù):

        感謝傅老師點(diǎn)評,順至冬安。

        2021/1/20 22:39:46

        冰川金鷹

        人間煙火味,一路撲過來……

        4年前

        作者回復(fù):

        感謝老師留評,問好。

        2021/1/20 22:40:36

        黃高遠(yuǎn)

        非常有深度的文章,需要靜下心來細(xì)細(xì)品讀

        84年前

        作者回復(fù):

        感謝站長留評。

        2021/1/20 22:4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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