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云臺嶺,我的桂花樹
文 / 陳云龍

今年的秋天雨水比往年豐富,桂花也開得比往年早了。
前幾天下樓去食堂,忽然聞到了幽幽花香,那種特別熟悉的香味讓我稍許遲疑了,不禁駐足屏息,我展顏一笑:桂花開了。
是的,桂花開了。好熟悉的味道。
我喜歡桂花,源于我的母校,云臺嶺上那個叫桂園的所在。我的父親,我們夫妻,以及孩子,都是在這里度過人生最重要的青春年華,一家三代人的母校,永遠刻在心頭的記憶,無法抹掉。桂園,那一排六棵傘蓋碩大的金桂,是整個校園最靚麗的風景,是秋天的驕傲,更是母校的名片。
1991年,我來到一中學習,其時正讀高二。因了父親轉(zhuǎn)至這里工作,從此定居了近三十年。教學樓后的桂樹,開在我心情最落寞的時候。因疾病的糾纏,身體每況愈下,我只能欣賞同伴在晚自習后悄悄踮起腳尖摘下一串一串的芬芳。第二天,教室里彌漫著幽香的時候,我們都猜到了昨晚浪漫的故事。于是,私下里多了些神秘的傳說,多了些坊間的趣談。
桂園處在致遠樓與希賢樓之間,六棵古老的桂花樹,一字兒排開,樹干青蒼,枝繁葉茂。那時的桂園都是土坪,沒有修整過,樹下也無圍欄,很接地氣。我的記憶里,這些樹都是開花較遲的,在中秋之后幾天或者半月才會聞到花香??墒牵鼈円坏┗òl(fā),就肆無忌憚,濃墨重彩,且花期長,香味濃,遠近飄香,煞是令人歆羨。未開花之前,它們讓你飽受煎熬,讓你苦苦等待,讓你情不自禁撈起它的葉子看個究竟。在你等待得不耐煩的時候,一個夜晚,它們不約而同地驚爆出滿園的新聞:看吧,秋天,我來了,我毫無保留地綻放。
我曾經(jīng)寫過《遲來的桂花》,就是關(guān)于母校云臺嶺上六棵大桂樹的花事,我要敘錄的是我對青春的留戀,是對母校的眷顧,也是對歲月過往的懷想。一晃三十年的時光,蜿蜒至今的是人事滄桑。今年搬遷之前,還在新春三月,大家都在關(guān)注桂園,談論著有無必要把它們一同遷走。我們深知這六棵桂樹的意義,蘭桂齊芳,德藝雙馨,那是非常美好的期許;還有1954年母校從許家大院遷徙至云臺嶺的歷史,一切風云,人間疾患,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它們都見證過。既然如此,就讓它們永遠保持該有的樣子,默默觀望著世道枯榮吧。
我在散文《樹祭》里說過:樹是世間最美的風景。這六棵綠陰如蓋的桂樹,它們永遠長在學子的記憶里,生命里。樹是有感情的,有靈魂的,我始終相信這一點。盡管,它不會說話,永遠沉默,但是它會懂你,它用時間做注釋展示給你。那棵最大的桂花樹,枝干巨大,旁逸斜出,花開最多,花香最濃,是桂樹之王??墒?,今年的樹王都沒有換新葉了,沒有了往年那樣的生機。我們疑惑,猜測,它的根系最發(fā)達,采光最好,它沒有理由不換葉不茂盛?我們?yōu)橹畟校瑖@息。有人說,時運不濟,或許這就是兆頭。
我驀然想起《紅樓夢》里的一個細節(jié)。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yōu)伶斬情歸水月”,寶玉道:“這階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我就知有異事,果然應在他身上。”接著晴雯就被趕出大觀園,重病而死。寶玉是個重情之人,在他眼里,世間萬物都有情有性。海棠之死,寓意晴雯之死,體現(xiàn)了萬物的感應,凡事皆有因果。桂花樹王,無故委頓,它是舍不得陪護它數(shù)十年的故人呢。云臺嶺上幾十載,年年歲歲,朝朝暮暮,相伴,守望,而今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個熟悉的地方,這個奮斗過,歌哭過,磨煉過,成長過,怨過,罵過,恨過,也深愛過的地方。百千種感情,翻江倒海般涌上心來,一幕幕披星戴月,展卷誦讀;一幕幕激情飛揚,盡情書寫的情景,遠去了,又近了;清晰了,又模糊了。迷離了雙眼的是無情的歲月,還有漸行漸遠的背影。
我的青春,我的盛年,我的汗水與淚水,我的歡狂與失意,我的草率與執(zhí)著,在這里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一個聲音告訴我:你老了,安心被網(wǎng)羅吧!我注定走不出這張網(wǎng),這是自然,還是宿命?
人猶如此,樹何以堪?
哎,我的云臺嶺啊,我的桂花樹。
當我懷著戀戀不舍的深情離開你的時候,你是否還像以往一樣默默注視著我,注視著像我一樣的學子與故人呢?你守望這方熱土快七十年了,我守望你的歲月一如既往的漫長。愿你重生,愿你茂盛,愿你在每個深秋芬芳滿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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